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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言不語,奉天殿登時被死氣籠罩。

    一場激戰,眾人之心,早已臣服。

    如今宮城緊閉,不得出入,不以他為尊的人,都活不下來。

    眾臣面色惶惶,不知所措,也對他抱著孩子上殿感到詫異。

    死寂中,秦王趙構看著趙樽的背影,突然跪下,以宗人令的身份朗聲念道。

    “建章帝仁厚恭謙,重賢薦能,惟臣子之諫言為端。然朝有jian佞,致天家親qíng於不顧,矯詔離間,誤誅諸王,終成國之大患。晉王藩屬北平,尊皇考之令,清君側,誅逆臣,入京勤王,本yù為君分憂,奈何今上受jian人蒙蔽,自盡於金川門……晉王身為洪泰帝嫡子,乃孝聖皇太后所出,功勳卓絕,智勇無匹,繼皇帝大位,乃合天之道。”

    念完這一串套詞,他叩首在地。

    “微臣恭請晉王殿下繼皇帝位。”

    在昨兒夜裡,秦王趙構是第一個向趙樽投誠的親王。他早年便有借趙樽之勢圖謀天下的野心,奈何有心無膽也無力,為人始終瞻前顧後,以致錯失良機,在趙綿澤削藩之初,唇亡齒寒,他也有與北平暗通款曲。不得不說,趙構此人極為聰明,就算先前有“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念想,可如今時事當前,該放手護命時,他比誰都放得快,不僅如此,還順理成章的為自己今後謀利。這番話,不僅表示趙樽造反有理,還為趙樽的繼位貼上了名正言順的標籤,甚至連趙樽“不合適”的出身,都自做主張的掩飾了過去,可謂盡心盡力,趙樽若不善待他,必會受人詬病。

    有人帶頭,又是皇子,其餘的人自然隨大流。

    趙構話音一落,奉天殿上的文武百官,在晉軍侍從冰冷嗜血的刀鋒之下,一個個像下餃子似的屈膝跪下,異口同聲。

    “臣等恭請晉王殿下繼皇帝位。”

    趙樽背對的視線終於調轉了過來。

    只是,他冷寂的眸中,並無興奮的波光,靜靜地看著他們,過了許久許久,仿佛曆盡了一段極為漫長的思考時光,他方才慢慢抬起腳,走上玉階,停在了那張似是閃著金光又似是帶著血光的龍椅前。凝視著椅子,他沒有坐下,目光浮沉了好半晌兒,突然轉身,抱著懷裡的皇長子,輕輕抬手。

    “起。”

    一個字,他說得極冷,極為平靜。他也沒有像旁人那般在稱帝之前假惺惺的推三阻四,做一番姿態和表演,直接便“首肯”了,讓殿內的人頗為意外。

    只一瞬,眾臣又反應過來,重重叩首,山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些人里,曾有趙綿澤的死忠。

    也有人曾經聲嘶力竭的詛咒過趙樽逆天篡位不得好死。

    但自古成王敗寇,他們即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跪在他的腳下,俯首稱臣。

    金川門駕崩的建章帝,柔儀殿裡龍馭賓天的洪泰帝與貢妃還沒有來得及出殯,大晏的歷史便翻開了它嶄新的一頁,寫上了第三個皇帝的名字——趙樽。而他為大晏帶來的盛世繁華與八方來朝的大國之勢,也終於緩緩拉開了帷幕。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一道道震耳yù聾的聲音,在浸染著血腥的空氣中,被傳播了很遠很遠,傳出了奉天大殿,傳出了皇城,似乎也傳到了遙遠的蒼穹上空,傳入了五湖四海。但趙樽抱著嬰孩,坐在那張用鮮血與屍骨堆積起來的至尊龍椅上,俯視眾臣,卻面無喜色。他似乎只是為了完成一個眾望所歸的任務,腳踩江山,手握皇權,主宰生殺之後,卻也無半分快活。山呼聲里,他一動不動的坐著,冷峻的側臉,僵硬的身姿,看上去像極一尊不似活人的雕塑。

    好一會兒,他低頭,凝視懷裡的嬰孩,明滅的面上,qíng緒皆無。

    “兒子,看見了嗎?這便是人人想要的皇位。”

    “快快長大,它終將屬於你。”

    氤氳的燈光中,小嬰兒撇撇嘴,突然“哇哇”的大哭起來。

    “得了皇位,為何要哭?你是想要娘嗎?不哭,她會回來的。”

    他低低喃喃著,小嬰兒的啼哭卻越來越狠,嘹亮,尖銳,伴隨“吾皇萬歲”的恭維聲,破空而起,仿若是向天地發出的嗚咽與悲鳴……

    ~

    那年那月的京師皇城,滋生過許多的傳說。

    就在夏初七馬車生產之時,金川門城樓上突發大火。那一堆燒了桐油的柴薪燃燒了起來,熊熊的大火引燃了城樓的樓體,沖天的火焰,照亮了京師的半邊天。有人親眼看見身著龍袍的建章皇帝投身火海,可事後,殮屍的細心人卻發現,這燒死的建章帝遺骸,身量似乎稍短一點,骨架又更為粗壯了一些。有人說是焚燒造成的遺骸變形,也有人說,其實根本就是李代桃僵,燒死的是侍衛長焦玉,建章帝早已從逃脫。

    除了皇帝之事,陣前產子的晉王妃,也是目光的焦點。

    有人說,她根本就不是官方所說的生病,其實當場便血崩死亡了。

    還有人說,她是國之禍水,亂國殃民的妖jīng。這場令生靈塗炭的南北大戰,便是因她而起,上天替天行道,這才在血月食之夜,收了她的魂兒去。不過魂沒了,ròu身尚在。若不然,那些日子裡,宮裡忙碌的“恆溫冰室”與“花葯冰棺”,又是什麼東西?

    也有人說,那是新帝不信天命,非要集天下之珍稀藥材,取萬噸窖藏之堅冰,以上千能工巧匠之力,在長壽宮中造恆溫冰室,制水晶丶冰棺,用以藏她屍身不變。

    不過也有人對上述言論嗤之以鼻。

    就在金川門之變後的第三日,趙樽就下了旨意,說晉王妃病弱,需要靜心休養,長壽宮中,不許任何人前往叨擾與探視。

    這些傳聞,都是與趙樽與夏初七有關的。

    而當天晚上元祐在金川門城樓,抱下趙綿澤的寧貴妃沖入太醫院,也是眾目睽睽,外間流言自是抵抗不住。不過,一旦事涉元祐,便少了像趙樽那般的嚴肅的猜測。基本上都是風花雪月,小公爺與先帝寵妃在野外、在秦淮、在山頂、在夕陽下、在寒風中、甚至在宮中苟合的各類版本,越傳越香艷,讓世人津津樂道。若換了後世,元祐的形象,整一個緋聞男星。

    旁人如何猜測天家之事,天家從來無須回應。

    再說南晏天下在戰後百廢待業,皇城裡也是一片淒風慘霧,無人顧得上老百姓的喉舌。

    趙樽剛剛接手朝政,還未正式行登基大典,但諸事待辦,不僅要署理新政,還要cao辦洪泰帝、貢妃和趙綿澤的喪事,整日裡忙得不可開jiāo。在夏初七“坐享”花葯冰棺沉睡不醒的日子裡,他的身邊,從鄭二寶、丙一、趙梓月、趙如娜、到元祐和大牛等熟識之人…無人不為她擔憂祈福,但趙樽自己卻極為平靜。

    在外人看來,他除了比以往更加的沉默寡言和不苟言笑之外,除了拼命透支身體,瘋狂地建學辦醫,快馬加鞭地按照夏初七先前的設想改革政體之外,似乎沒有過任何變化。

    長壽宮裡,任何人都無法進入。

    也便是說,除了趙樽與幾個太醫,無人知道夏初七的真實qíng況。便是那傳說的恆溫冰室與花葯冰棺,對他們來說,其實也只是傳說,無人親見。

    建章四年九月十七,貢妃與洪泰帝的屍體裝入了梓棺,已經被燒成了一片廢墟的柔儀殿,趙樽也沒有下旨重新修繕,而是任其荒廢。連年征戰,國庫空虛,他無法在此時大興土木,國家也需要休養生息。不過,他雖然被趙構說成了孝聖皇太后的兒子,但私底下,他卻密旨把孝聖皇太后從洪泰帝的陵寢里搬了出來,在隔了一座山的另外一邊,重新為她修建了一座陵墓。接著,風光大葬了他的親生父母。

    生時貢妃與洪泰爺做不成夫妻,死後卻可長眠於地下。

    做為兒子,趙樽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事。

    他們能在九泉之下,應當不會再重演悲苦,只剩歡愉了。

    接管大晏內政之後,趙樽還做了一件事——下旨遣散了趙綿澤的後宮中人。沒有子嗣的妃嬪也無須依祖制規矩為建章帝生殉,而是送返母家,那些與京師事件有牽連的宮人,在經過甄別之後,也有一部分被遣送出宮,這些宮女太監們,在宮中里螻蛄般苟活著,從來沒有想過還有踏出紅牆那一日,對趙樽自是三跪九叩感恩戴德。

    受了恩惠,有個小太監便透露了一個消息。

    一個他先前打死都不敢亂說的消息。

    他說,金川門事變時,他曾親眼看見一群人進了太廟,為首之人,被眾人簇擁著,雖然身著禁衛服飾,長得卻像極了建章帝。那小太監曾在正心殿外伺候過,雖然沒有像張四哈那般近身伺候過皇帝,但也看過他不少回,自是不會認錯。

    “再說,長得那麼好看的禁軍,奴才從未見過。”

    那個小太監如是說。

    對這樣的理由,丙一哭笑不得。

    “難道小爺我長得不好看看?”

    嗔怨完了小太監,丙一向趙樽請旨,以修繕太廟為由,在裡面小心翼翼的搜查。終於在趙氏祖宗的靈位下方,發現了一個極為隱蔽的秘道。

    秘道通往宮外,塵封許久的台階上,有凌亂的腳印。

    很顯然,趙綿澤確實已經由此逃生。接下來的幾日,禁衛軍幾乎把整個京師城都翻轉了過來,挨家挨戶的搜查尋找,仍是沒有找到趙綿澤的蹤跡。

    另外,後宮登記在冊的妃嬪中,沒了蹤影的人,還有顧貴人阿嬌。

    建章帝死於金川門之事,已經廣為流傳,趙樽自然不會去糾正。他暗中派人尋找趙綿澤,同時屠誅了建章帝的一gān幕僚與jian佞之臣,應天府有不服朝廷管制的下轄官吏,也盡數緝拿下獄。

    喧鬧了許久的宮闈大事,終於落下帷幕。

    建章帝到底死了沒死,也無人再敢追究。

    一朝天子一朝臣,改天換日的京師,迎來了新的氣象。

    安定民心,捉拿趙綿澤餘黨,每一件事,趙樽都做得雷厲風行,井井有條。若不是每個午夜夢回里都能看見長壽宮那一盞永遠不會熄滅的孤燈,恐怕沒有人會知道他幾乎夜不能寐。孤燈長夜,幾多悲苦。

    建章四年十一月十八。

    宜齋醮,赴任,啟鑽,除服,納畜,祭祀。

    欽天監言,是一個百無禁忌的大吉日。

    寅時,天未見亮,趙樽身著隆重的帝王冕服,於南郊祭天,具鹵簿導從,詣太廟,奉上冊寶,追尊洪泰帝曰“元聖睿文孝武端毅欽安顯功高皇帝”,廟號太祖,追諡貢妃孝慈皇太后,抵告社稷,再著袞冕御奉天殿,行登極禮儀,告祭禮成,即皇帝位,改元永祿,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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