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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決定嫁給襄老！心意已決，絕無更改，任何人都無法令我動搖。屈巫，你走吧，我已經累了，不想再四處漂泊了！”

　　  門外忽然安靜下來。

　　  明明隔著一道厚厚的門，卻有一股冷冷的空氣在內外流動。彼時，夏姬已經站起來，對面的菱花鏡里，是一個滿頭珠翠，大紅嫁衣的準新娘。

　　  “夏姬……夏姬……”

　　  她沒有再說任何一個多餘的字，只是又靜靜地坐下去。

　　  許久許久之後，門外，徹底安靜下來。

　　  唯有老婦人警惕地站在門口，東張西望，直到確信四下無人，沒有被任何人跟蹤，泄密，才轉身離去。

　　  她從未見過如此固執的女人。好像她的一顆心已經是鋼鐵做的，無論什麼都再也無法將其決定動搖。

　　  一大早，趕來赴喜宴的客人便將襄老的府邸圍得水泄不通。到了傍晚，成親的huáng道吉日時，早已經人山人海，沒有任何多餘的空位。

　　  楚莊王坐上首，群臣在側，襄老一身大紅喜袍端坐主人位置。他臉色平靜，微有笑容，鎮定自若地招呼各位來賓，也看不出到底是興奮還是不興奮。  

　　  眾人大碗喝酒，大口吃ròu，嘻嘻哈哈，十分熱鬧。還沒到拜堂的時間，大家已經喝得醉醺醺的，有了七八分醉意了。

　　  這時候，聽得禮官一聲通報：“新娘子來了。”

　　  媒婆牽引，四名侍女攙扶著蒙著紅蓋頭的新娘子姍姍而來。滿座的喧譁忽然靜止，千百雙目光全部投she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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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蓋頭下，身姿裊裊，叫人來不及想像蒙面之下她到底美還是不美，先被這儀態萬千，千姿百媚給吸引了。

　　  楚莊王舉著手裡的酒樽，忘了往嘴裡送，群臣更是失態，紛紛張大嘴巴，醜態百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大王……”

　　  “夫妻對拜……”  

　　  “送入dòng房……”

　　  ……繁瑣禮儀，水到渠成。

　　  直到襄老牽著新娘子的大紅歡喜結往dòng房走去時，眾人才如夢初醒。

　　  “留步，襄老留步，我們要欣賞欣賞新娘子的美貌……”

　　  “不行，我們必須看一下新娘子本尊……”

　　  “襄老，你可不能這麼吝嗇小氣……”

　　  ……

　　  四名丫鬟粗手大腳，力大無窮，竟然比四個壯漢還厲害，攙扶著新娘子就走。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已經人去鏤空，新娘子渺無蹤影，只有如山如海的客人簇擁得周圍寸步難移。在

　　  大家都醉醺醺的，嘻嘻哈哈的，也沒人真的去追究什麼，神智不是那麼清醒。

　　  襄老在人海中悄然脫身，直到躲進僻靜處才悄然擦了擦額頭上的大汗。  

　　  這天下，從未有任何新郎官如此尷尬，如此láng狽。不過，他知道，這屋裡，有一個人比自己更加láng狽，更加難堪，因為，在拜堂的時候，他那麼清晰地看見那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雙目血紅，雙手顫抖，就像一個受到了莫大的打擊，莫大的痛苦之人……

　　  此時，他早已無暇考慮他人的痛苦，只是慶幸自己擺脫了那一眾令人很不舒服的目光。

　　  喜房裡，紅燭高燒，大紅喜被，□□按照規矩灑滿了“棗生桂子”。

　　  夏姬自己揭開紅蓋頭，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飲下，直到喉頭一股辛辣之味湧上來，她才長長地噓一口氣。

　　  外面，依舊人聲鼎沸，鑼鼓喧天，嘈雜不已。但是，不久之後，喧鬧聲就逐漸小下去了，再然後，這聲音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到最後，四周徹徹底底安靜下來，那時候，午夜早就過去了。

　　  襄老一直沒有進來。

　　  也沒有任何丫鬟僕婦前來騷擾，她們都守在門外。夏姬被攙扶的時候早已清楚，這幾名丫鬟都有武功在身，等閒男子根本近不了身的那種。

　　  她忽然覺得很安心。  

　　  這麼長久的漂泊，流làng，如無根浮萍……直到此時，才覺得稍稍安心。

　　  她合身倒在□□，心無旁騖，立即就睡著了。

　　  很久很久以來，她再也沒有睡得這麼香甜過了。

　　  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有侍女打來洗臉水，幫她沐浴更衣，梳妝打扮。她打扮停當，走到門口，才發現四周安靜得出奇。既沒有什麼公公婆婆需要拜見，也沒有什么小妾婢婦需要接見。

　　  只有襄老一個人坐在大廳正中。

　　  他早已脫掉了昨日的大紅喜袍。這是夏姬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摸樣。六十歲的男人看起來比實際年輕，長期的軍旅生涯讓他身板挺直，面容清攫，可以看得出，年輕時候，雖不一定是人人稱讚的美男子，但是，至少百里挑一，曾令不少少女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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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姬微微頷首，他卻站起來，十分平靜：“夏姑娘不必多禮。”

　　  夏姬一怔。

　　  這些年，她聽慣了別人的稱呼，不是“娘娘”就是“夫人”——總是將她從屬於一個男人。現在，這個老人，叫她“夏姑娘”。  

　　  而且，他看著她的目光非常平靜，非常和善，沒有任何漣漪，也沒有任何波瀾。他看她，不是一個男人的目光，而是一個老人的目光。令人想起小征舒。

　　  從男人如láng似虎的目光里殺出來的夏姬，太需要這樣的目光了。

　　  她的心裡，奇異地安全下去。

　　  原本的警惕和防範，忽然消失得gāngān淨淨。

　　  “夏姑娘，請坐。”

　　  她在老人對面坐下，想起什麼，又站起身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恭敬地遞給他。▌米▌花▌在▌線▌▌

　　  “不敢！夏姑娘不必多禮。”

　　  “襄老，這是夏姬的本份。夏姬已經嫁給你了。”

　　  老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一笑：“夏姑娘，自從上次大敗之後，我就看透了官場險惡。這次，大王將你賞賜給我，人人都說我是jiāo了好運了。但是，我有自知之明，大王無非是既要保存他的仁義之名，又不願意被別的人得了你。所以，就讓我得了這麼一個天大的好處。可是，讓你嫁給我這樣一個老頭子，豈不是糟踐人才？？你看，我早已是行將就木之人，你做我的孫女也差不多了，我哪能昧著良心，做出那苟且之事？”  

　　  “！！！！”

　　  這次，他仔細地看她幾眼，依舊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卻毫不掩飾那種欣賞和愛美之qíng，長嘆一聲：“我和老妻也曾生有一女。小女長得貌美可愛，只可惜，我一次上戰場之時，她病死家中，臨死，我也沒見上她最後一面。如果她還活著，正是跟你一般年紀……”

　　  夏姬動容，卻還是沉默。

　　  “夏姑娘，你放心住在東廂正房裡，我不會踏進半步。今日起，我就會搬到西廂客房，兩邊有圍牆和大門隔絕，你放心，不會有任何人能擅闖。”

　　  夏姬靜靜聽著，不知如何回答。

　　  “夏姑娘，我的假期並不長，很快就會重返前線。我長期駐守邲城，邲城是楚國要塞，十分危險，戰亂不斷，哪一天戰死也說不準……”他忽然抬起手，這時候，夏姬才看到他的面前放著一張早一些好的書柬。

　　  他遞過來。

　　  “夏姑娘，這是我寫好的休書，我上戰場之日，便是你自由之日，任其改嫁，來去自如，從今往後，死生各安天命……”  

　　  他笑起來，一雙眼睛裡充滿了睿智的光芒。

　　  “夏姑娘，你也許不知道邲城的qíng況。邲城是晉國和楚國之間的要衝。這十年來，晉國崛起迅速，兵力qiáng大。但是，我們駐守邲城的只有區區三千人馬。我曾屢次上書大王，要求增派人馬，但是，他總是推三阻四。這次，我接到命令，回來‘成親’之前，就得知消息，晉國也許會發動三萬大軍偷襲邲城。試想想，三千守軍如何對抗三萬大軍？所以，這一次，我自知有死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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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回來的路上也曾打聽過夏姑娘你的qíng況。可是，我不管別人對你的評價如何，只知道我自己，這一次縱然死在沙場，可是，絕不是夏姑娘你的錯，那是……”

　　  那是楚莊王的錯！

　　  君心莫測，刻薄寡恩。

　　  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夏姬呆呆地拿著這張沉甸甸的書柬，一時有點透不過氣來。

　　  新婚第二日就收到休書——儘管是一場充滿yīn謀和算計的醜惡婚姻，她依舊非常非常震撼。

　　  這老人！！！

　　  他的高貴，勝過她所見的一切帝王將相。

　　  實在是，她這一生，太少太少遇到這樣的正人君子了，縱然只是一個垂垂老者，也讓她眼眶濕潤。

　　  更何況，他這樣地為她開脫——我縱然死了，也不是你克我，是君王寡恩——不是你的錯！！︰米︰花︰在︰線︰︰

　　  生平第一次，有男人這樣替自己開脫啊。

　　  她淚濕眼眶，心底出奇的感激。

　　  襄老，襄老——

　　  人人說，這天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可是，總有一些男人是善良而高尚的——雖然很少很少，但是，一定是存在的。

　　  本來，她都已經準備好了必殺技，心想，如果是一個色老頭，那麼，她不惜再背負一次“克夫”的罪名，大不了再做一次寡婦。可是，沒想到，這絕殺技，根本就用不著了。  

　　  她想說什麼，但是，襄老已經起身走了出去。

　　  夏姬只看到他的背影，寂寞，孤獨，是一個日暮huáng昏的老人特有的那種滄桑和落寞。這昔日意氣風發的武將，因為一場大敗，從此，消沉，潦倒，再也沒有重新崛起的機會。

　　  她忽然追上去：“襄老……”

　　  襄老停下腳步。

　　  他在等她開口，可是，她猶豫著，一直沒有開口。

　　  他回頭，淡淡的：“夏姑娘，你是想問屈巫的事qíng吧？”

　　  “！！！”

　　  “事實上，我今天一直在等你開口。如果你想知道屈先生的事qíng，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