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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林重陽其實還是擔心沈之儀一心鑽進官眼兒里,也未必是好事。
囧大先生雖然學問好,也沒有多少為官的經驗可以傳授,畢竟囧大先生自己也是因為做官不適合才去專心做學問的呢。
眾人說笑一氣便開席,雖然沒有邀請外人陪客,但是林家這裡的也都是讀書人,就算王柳芽如今也行醫看書,並非俗人,所以哪怕沈之儀如今是翰林官,在這裡他也並沒有那種說笑無人聽,說話無人懂的感覺,反而比在京城那些進士圈裡讓他多了一种放松親切的感覺。
尤其是林重陽,他說個笑話,林重陽能懂得笑點,不小心說了深奧一點的,林重陽也能給他通俗地散播出去,滿座都聽得懂。
似乎真的是回到了家,似乎自從離開了府學,就從沒有這樣輕鬆過。
一頓飯吃了很久,最後林大秀和林承澤都喝多了,反而是沈之儀將別人喝倒自己卻越喝越jīng神,一雙眼睛亮得跟天上的星星。林承潤和韓興如果不是因為還小,只怕也要喝趴下。
王柳芽和秋貴、老林夫妻倆先把喝多的扶回去安置下,再燒了水給沈之儀沐浴。
雖然是冬天,可屋裡燒著炭爐,熱乎乎的,並不會著涼。
到最後席間就林重陽坐在那裡相陪,沈之儀靠在炕柜上,手裡握著酒杯,微微歪著頭,倒似乎是睡著了。
林重陽瞅瞅他,“沈兄?”
沈之儀抬頭看他,眼神有些迷離,“嗯?”
這是喝大了?
林重陽擺擺手,“時候不早了,要不要沐浴安歇?”
沈之儀突然笑道:“你知道京城處處溫柔鄉,處處是陷阱,以後你去了,一定要記住。”
林重陽打趣他,“看來今夜沒有請倆溫柔美人來陪酒唱曲,實在是不夠盡興。”
沈之儀突然提起筷子輕輕地敲著酒盞,緩緩地唱道:“看、不盡朱樓高闕,數不盡風流過客,道不盡功名富貴,享不盡溫柔如水……”
林重陽心道:這貨難不成在京城惹了風流債跑這裡來躲?
想想也是,堂堂探花郎,跨馬遊街,那可是滿城騷包去的,大姑娘小媳婦估計都喊破嗓子。
他讓人將酒席撤下去,又指揮著林承潤和韓興幫忙提洗澡水,“沈兄若是沒喝多,可以沐浴了。”說完他就掩上門悄悄出去。
回到東廂,林承潤和韓興笑道:“京城真是個好地方。”
林重陽看著他們,“為什麼?”
“看桀驁不馴的沈學兄也被訓成謙謙君子啦。哈哈。”
林重陽道:“所以,我覺得你倆最該去京城呆著。”
林承潤一拍胸脯,攬著韓興道:“你放心,我們倆一定會陪你去京城的,那裡猛shòu如林,我們怎麼放心你自己去!”
狡猾桀驁的沈之儀都變得這樣,小九要是去了京城,還不定得怎麼著呢,哎呀,可別變成小白兔那樣,自家兄弟還是自己去守著放心。
林承潤突然就覺得受了刺激,應該好好讀書,也去混過翰林回來!
做不了翰林,可以做庶吉士,那也是翰林預備官!
韓興卻是朝著武狀元使勁的。
沈之儀沒帶多少行李,林重陽就去要了林大秀和林承澤沒穿的衣裳給他。
沐浴之後,沈之儀又換個人,之前那個眼神迷離qíng緒低落的人早不知道滾哪裡去了。
林重陽看他無礙,就道晚安,卻被沈之儀叫住。
沈之儀道:“這功夫還不困,過來說說話吧。”
林重陽就去拿了沒用過的手巾丟給沈之儀擦頭髮,再把炭盆挪過去,烘一會兒很快就能gān。
沈之儀看他規規矩矩地坐在對面,笑了笑,“無用社如今名聲在外啊。”
林重陽詫異道:“真有那麼厲害?”
沈之儀點點頭,“有。”
林重陽道:“都是陸延和莊繼法、藍琇他們的功勞,現在還有趙文藻、王文遠、孫機他們,每個月要辦兩場講學,這兩年萊州、青州、登州都有分社,生員數量比從前增加了兩成還多。”
沈之儀笑了笑,這小子還是那樣,從來都不搶功勞,誰要是跟他做事他必然是最好的夥伴,任勞任怨,事qíng做得周到,事後還不搶功勞。
“重陽,你知道當初你那個御賜神童是如何來的?”
林重陽搖頭,“這裡面還有典故不成?”
沈之儀曲起左腿,以手支頭靠著,“有,不過我也是事後聽人說的,當時今上因故盛怒,滿屋子太監戰戰兢兢,這時候看到嚴知府的請功摺子,說了句‘此乃神童’,御前的大太監立刻就跟了句‘人言聖君在主,才有祥瑞現世,而神shòu神鳥皆不如人瑞。此神童當為聖君之人瑞’此言一出,今上倒是笑起來,還將人叫去問你的事qíng,一時來了興致,就讓人做一塊御賜神童的金牌給你。去年錦衣衛南下,你又幫著歷城縣衙破了拐子大案,各級衙門也有摺子上去,今上笑眯眯地拍拍桌子說‘果然是御賜神童,一出手必然不同凡響。’大太監附和說‘陛下,那該賞他什麼?’陛下卻又沒說,隔了會兒卻說了句‘還是小了些’。”
林重陽笑道:“原以為陛下定然是龍威赫赫,威嚴不凡的,這樣一聽倒是很慈祥。”
沈之儀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不要先入為主。你可知這話的意思?”
林重陽沉吟道:“字面意思是說我年紀小,賞賜大了不適合。後來朝廷沒有賞賜,但是我得了將近一千兩銀子的好處,買了這棟院子。”
沈之儀見他就滿足於一千兩銀子不禁覺得好笑,他身體微微前傾,凝視著林重陽的雙目,緩緩道:“別人都以為這個意思,可為兄卻有不同見解,你要不要聽?”
林重陽看他面色嚴肅,便也收斂笑容,“沈兄不遠千里前來,小弟自然要洗耳恭聽的。”
沈之儀附耳低聲道:“十二歲的神童比十五歲的神童有價值。”
林重陽一怔,側首看他,“沈兄的意思?”
沈之儀點點頭,“正是如此。”
十四歲之前都算神童,可按照林重陽自己的計劃,他只是想早點中秀才,有個功名好在外行走,找他娘也方便。所以他根本沒想過要早日參加鄉試,計劃著最快15歲參加鄉試,然後16歲北上參加會試。
聽沈之儀的意思,他既然有御賜神童的金牌,那最好還是在神童年限內中舉。
難道自己來年要下場不成?
“沈兄,我並沒有參加科試。”
沈之儀笑道:“你有御賜神童的金牌,參加什麼科試?”
“只是,這一年小弟並未認真讀書……”林重陽還是有些掙扎,當然不是真話,他每日除了晨練就是讀書,從來都沒有一刻放鬆的,而且念的比那些來年要下場的人還要認真。
只是心理沒有那個準備而已。
沈之儀坐到他旁邊,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重陽,你知道有些人資質很好,按部就班地讀書,十六七歲秀才,三十歲舉人,四十歲進士,哪怕再好一些,如愚兄我,要想混出一點樣子來起碼也要將近三十歲。你想,大好的青chūn年華,耗費過半。”
他鬆開林重陽,拍拍肩頭,“不要說考試沒把握的話,還有半年多,我不信別人,卻信你。”
信……你?
林重陽狐疑地看他。
沈之儀點點頭,“為兄有兩個月的假期,再告半個月,幫你狂補策論、時政,你覺得我們倆合作,還不能讓你中個舉人嗎?”
而且還要高中才行。
林重陽呆呆道:“你、你能請那麼些假期?”
沈之儀挑眉露出一副狡黠的樣子,“成親假。”
林重陽:“……若是小弟覺得有必要下場,那也是可以考慮的,沈兄還是早點回家成親,免得耽誤正事。”
沈之儀一副你怎麼突然就傻了的樣子,“為兄並未定親,哪裡來的成親,只是請假的名頭而已。”
林重陽差點跳起來,“你這豈不是欺君之罪?”
沈之儀詫異地看他,“我哪裡欺君,我之前幾年沒回家探親,今年不過是說可能順便成親,並沒有說一定成親,且請假也不是跟陛下請,翰林院可以自主,你放心,沒有危險。”
他看林重陽面色平靜下來,笑道:“怎麼樣,師兄對你夠好吧。”
林重陽起身下地,“沈兄先歇息吧,我回去好好想想。”
結果就是林重陽失眠了。
躺在被窩裡,他仔仔細細地把沈之儀說的御賜神童的來歷回憶一遍,再把沈之儀所有的話一字不落地回憶一遍,然後他得出一個結論,沈之儀是想他在還能被稱為神童的年紀里參加考試,且要一擊而中,成績還必須在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