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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片刻他的笑容又好像皸裂的瓷器一樣,變得複雜起來。
還有人不斷地恭喜他,“郝兄縣案首、府案首連中,到時候院試也必然得中案首,那可就是小三元啊!”
郝令昌忙謙虛道:“不敢不敢,院試風雲際會,能人輩出,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就在這時候,又聽那差役大聲喊道:“恭喜密水林承陽林相公得中府案首——並列第一!”
“什麼?兩個案首?”
“並列案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從來沒有的事兒。”
眾人一下子炸了鍋,紛紛踮腳伸脖地望過去。
照壁上貼了三張大紅案紙,一等、二等、三等這樣排下去,打頭第一張為一等二等錄取名單,依然是圓圈式放榜的,一圈五十個名字。
中央十二點鐘方向是第一名案首的位置。
字號粗體又黑又大,十分搶眼。
眾人都瞧過去,就見圈內的那個案首名字正是郝令昌,可郝令昌頭上還有一個字號一般大卻飽蘸濃墨,寫得更黑的名字:林承陽!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可能兩個案首!
眾人議論紛紛,跟一滴涼水落進了油鍋里一樣,人聲鼎沸。
而林重陽因為當日知府大人說必取他,所以他就沒來看榜,來的是林毓貞和林維民等人。
他們聽說林重陽又中了府案首,高興得忍不住連聲叫好,要是林重陽在這裡絕對直接被拋起來,現在原主不在沒人可以扔,互相挽著膀子用力地晃了晃,林毓貞好險胳膊被晃脫臼。
林毓貞喜地對林維民道:“快,回去告訴他們!”
林維民也顧不得看自己中沒中了,喜得鑽出去,一溜煙地飛奔回文魁樓報喜去。
看得林家人那麼歡喜,旁邊的宋晟白眼都翻不起,那天四月初一文會之後,他就被宋殊找去狠罵了一頓,始作俑者當然是沈之儀那個混蛋,他在宋殊和左潛面前好一頓冷嘲熱諷的,宋殊那麼要面子的人不生氣才怪呢。
結果就是宋殊罵他不知輕重,居然跟著郝令昌給林重陽下絆子,簡直是愚蠢透頂,差點讓他滾回家去。
簡直是奇恥大rǔ!
這一次府試幸虧是過了,否則自己真是要恨死他們,不過成績也很慘澹,只列入三等。
全場的人都在為兩位案首驚詫不已,還有人議論到底是誰的學問和文章更好,怎麼就並列第一了,那個八歲的小學生做文章真的有那麼好嗎?
有人緊著就要去打探試卷內容,早點拿到墨卷研究學習一番。
只怕也只有郝令昌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周圍都是嘈雜的議論聲,有人歡喜得大喊大笑,有人悲傷得大哭大鬧,他卻都充耳不聞,只有林承陽這個名字打雷一樣轟隆隆的響。
案首,當之無愧的案首。
因為兩篇文章,都是他林重陽的。
雖然他當日百般研究揣摩,也拿到了鄔先生jīng心為他準備的文章,可他總覺得都不如林重陽這篇順心合意讓自己看得順眼,他們畢竟都是老先生,那文章總歸透著老氣,而林重陽的文章,既穩重老道,卻又透著一股子朝氣,並不會讓人覺得暮氣沉沉。
反正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一股無法控制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吸引著他,讓他考試的時候,頭腦發熱就把林重陽的文章寫出來當了自己的。
他甚至在糙稿上一字不落地謄寫出來,試圖修改一番,卻發現找不到一處可以修改的地方。
最後索xing就全部謄真上去。
這個事qíng知府大人是不知道的。
可他居然就取了自己和林重陽同時為案首,是不是說明知府大人慧眼識人,一眼就能辨別出好文章來?
又是不是說明,他林重陽真的是當之無愧的案首?
之前他不知道林重陽的深淺,所以借用他爹郝縣丞的力量組織這場文會,要藉機試探林重陽。
這下可試出深淺了,一點都摻不得假,真的不能再真了,若誰說林重陽的案首是假的,他絕對可以證其清白。
這是多麼錐心的領悟。
他感覺自己的心血已經燒起來,原本的瘋狂就變得更加瘋狂。
郝令昌已經笑不出來,耳邊所有的恭維就和譏諷一樣讓人難以接受,他也顧不得接受同年們的恭維,一路遊魂一樣回到了家裡。
郝縣丞已經得了消息,正打發人去接他呢,見兒子回來,立刻拉著他去了書房,將門關起來,氣急敗壞道:“令昌,你這是糊塗還是怎麼的?這……這簡直是……太、太……”
太瘋狂了。
郝令昌一言不發。
郝縣丞看他不說話,氣道:“你說你,不是要qiáng嗎,怎麼不用鄔先生的文章,竟然用那個林重陽的。你若是用了鄔先生的文章,今日案首就是你一個人的。”
鄔先生畢竟也是有名的才子,作出來的文章,怎麼不比一個八歲的孩子qiáng!
“現在你用了林重陽的文章,結果弄出倆案首來,到時候若是讓人知道……不,肯定已經讓人知道了,你倒是說說看,這事兒怎麼收場?”
郝令昌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當時怎麼腦子一熱就把那篇文章給寫上去,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郝縣丞氣得兩眼發昏,這個不省心的逆子,自小好qiáng,給他惹了多少麻煩,現在為了這個小三元,他可真是殫jīng竭慮地謀劃。
誰知道……人家可好,竟然直接來個釜底抽薪,你這不是授人以柄嘛?
就算到時候院案首也得了,有個屁用,滿城風雨,都說你郝案首是剿襲人家林案首的文章,這郝家的臉面往哪裡擱?
不行,得想個辦法。
可如何是好?
林重陽的學問是沒法抹黑的,這個知府大人一試就知道深淺。
所以不能做文章說林重陽剿襲。
當務之急,是要讓他閉嘴,不能隨意告訴人家郝令昌的文章是他寫的。
好在文會那日的文章如今在自己手上,別人並沒看過,就算他林重陽一張嘴,卻也空口無憑。
他看兒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突然又心軟了,氣也沒了,“算了,你也別想太多,一如既往,就當這事兒什麼也不知道。那篇文章,就是你做的!”
郝令昌點點頭,然後抬腳就走了。
郝縣丞顧不得管他,只讓小廝好好盯著免得他露陷,又讓人去請諸位先生來好好商量一下。
他郝家是掖縣大族,又世代把持掖縣縣衙,實際權勢比知縣還大,現在掖縣知縣要做點什麼都要跟他討教。
掖縣百姓都說“流水的知縣,鐵打的郝家”,郝家才是掖縣的真正知縣。
這時候林重陽也正在想郝家的事qíng。
今日他沒去看榜,而是在文魁樓和人聊天一邊品品文魁樓新出的菜式和甜品。
文魁樓雖然還不盈利,但是每日賓客盈門,來往的都是文人雅士或者富商巨賈,他在這裡一天能學到不少東西,打探到不少信息。
之前他已經給huáng老闆和二伯提點建議,讓他們參考著改進經營。
夏天到了,改進一下冰碗、蘇酪,以及做點奶油甜點,這東西的原料不是問題,難度在於打發的速度和持久力。
實際上這時候是有奶油製品的,只不過和後世有所區別,大家的發展方向不同,一旦有人給他們提出發展思路,那些大廚、吃貨們立刻就能集思廣益,沒多久就做出這暢銷甜品來。
比如說消暑的冰激凌,男女老少都愛,這就成為文魁樓的一大亮點,也是文魁樓的獨家招牌甜品,哪怕萊州城最大的納福樓也比不上。
他用勺子挖著粉彩高腳盞里盛著的冰激凌,奶油味十足,裡面還放了一些新鮮的水果丁,清涼解暑,甘甜可口。
青瓷盞里的放了蘇糖、堅果等,高熱量要少吃,所以份量不大。
水晶盞里放著的是……
他正吃著就接到了報喜的,那是府衙的差役,那嗓門洪亮的,在樓下一報,只怕文魁樓後院都能聽見。
雖然只是一個府試,可畢竟是案首,那賞錢自然少不了。
賞錢還是huáng老闆親自給的呢,足有三錢銀子。
huáng老闆打探了消息就上樓跟林重陽說,尤其是並列案首的事qíng,順便他還得跟林重陽匯報一下郝家的消息。
這是林重陽之前讓他收集的。
“林相公,那郝家可是掖縣大戶中的大戶,在掖縣是可以隻手遮天的。”huáng老闆用他白胖的手比劃了一下。
林重陽放下長柄瓷勺,看了他一眼,“那咱們文魁樓豈不是要被我連累了?”
huáng老闆笑出一朵jú花來,“林相公放心,那不會的,咱們每個月拿那麼多銀子去打點府衙呢,那也不是白打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