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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禮房經承大聲喊:“廩生認保!”林重陽又上前認保。
爹給兒子保結,或者先生給弟子保結,也不是稀罕事,但是這麼年輕的父子倆,又俊秀瀟灑的,倒是第一次見。
包括於知縣在內的那些官吏們都多打量了幾眼,更不用說下面考試的學生。
林大秀拍拍兒子的肩頭,笑了笑,林重陽回之一笑,輕聲道:“爹你放心吧。”
林重陽進場以後,林大秀又給本族的幾個弟子作保才算完成任務,他也不急著離開,而是去和幾個同來作保的同年們聊一聊。
且說林重陽進了縣衙大門以後,發現密水的縣衙還真是……破破爛爛的,十分開闊的大院地磚破敗,有的地方墁磚都沒了,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眼神不好的人很可能摔一跤,打翻了考籃考試都麻煩。
前大院的左右是賦役房,到儀門有很長一段距離要走,林重陽人小腿短,一個三十來歲的考生擦著他的衣角蹭蹭搶到頭裡去,差點撞到他。
參加縣試原本應該都是一些十來歲的少年郎,但是多少年積累下來,就不乏有年近三十的,原本還有頭髮花白的,因為上一次那老油條在縣衙門前鬧騰被大傢伙兒嘲笑一通之後,他回去之後就表示再也不來考試。
原本還有幾個同病相憐的,現在也都不來了,丟不起人。
所以林重陽這一次來考試,沒見到老人家,年紀最大的差不多也就三十左右。
其實這個年紀真的已經太大了,考不中多半不適合讀書,繼續這樣脫產讀書實在làng費時間和金錢,不如gān點別的。
他拎著自己的小箢子小心翼翼地加快腳步,這時候一人叫他:“林重陽!”
林重陽扭頭看過去,竟然是宋晟提著小箢子快步過來,這一次倒是沒拿扇子來考試。
林重陽讓了讓,免得被宋晟撞倒。
宋晟揚著下巴用眼梢掃了他一眼,用力哼一聲就快步過去帶起一陣風。
林重陽看他們跑得那麼快,知道去搶位子呢,他也想沖但是沖不過人家,與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如保存體力,免得寫字的時候手打顫。
等他進去以後,考場上已經坐了不少人。
那些急沖沖往裡搶的人都是為了搶一個好位子。
最好的是大堂中間三間獨座的位置,搶不到這裡就坐連座,晚的就要坐東西暗間以及廊下。
廊下的,外頭光線明亮,裡面暗一些,這樣會導致半明半暗的光線差,眼睛不舒服會花眼。
大堂深處暗間的位置也不大好,因為二月里日頭落山早,那裡過午就開始發暗,縣試不允許點蠟燭,等太陽落山看不清答題就qiáng制收卷。
所以要是答題慢又坐那個位子的,並不是什麼好事。
當然這也比坐在院子裡的好,運氣好的有個糙棚子遮一下,運氣不好的就在日頭底下,真是頭暈眼花,那就對不住後年再來吧。不過這位於知縣倒是體貼,很快就讓沒有位子的考生搬了桌椅去大院兩旁的走廊處考,至少避風遮陽。
林重陽找位子的時候,那邊王文遠看他進來晚,趕緊招呼他過去,旁邊還有個座位,他便快步過去。
王文遠再次向他道謝,林重陽笑道:“王兄不要再客氣了。”說著進去坐定。
這裡面的桌椅也不統一,有的是單人單座,有的是數人一長案、長凳,一尺距離一個人。
林重陽就和四個人一起坐,他剛坐下,面色就有點尷尬。
第84章 縣試、頭卷
他個子有點矮, 對他來說桌椅不配套……坐在凳子上胳膊夠不到桌子, 到時候答題寫字怎麼辦?
王文遠也看到, 趕緊道:“我讓同學和你換換。”
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個獨座的。
林重陽忙擺手,笑道:“多謝王兄好意, 不必的。”這可是考場, 任何因素都會影響成績,連座不好誰也知道, 好不容易搶到怎麼可能隨便換, 就算別人肯換, 他也不會換的。
王文遠也就沒有qiáng求。
林重陽則暗暗吐槽自己小身板, 早知道帶個小凳子墊著也不至於夠不到桌子。
他低頭開始檢查捲紙。捲紙是禮房備辦的,一共十二頁, 每頁十四行, 每行十八字。這就表示文章不是沒有限度的,最長也就三千字出頭,縣試一般寫個一千五到兩千左右就可以了。
另外還有數張糙稿紙, 讓考生打底稿,然後再謄抄到捲紙上。
拿到手的捲紙已經被彌封,只有浮簽寫著他的一些信息,姓名籍貫以及模樣等。
他的上面居然寫著俊美童子一名, 這讓林重陽汗噠噠一下,當初他爹寫的是俊秀書生一個,別人明明都是什麼面白無須,身高几尺之類的。
難不成自己也是來刷臉的?
試卷上並沒有題目, 因為印刷又貴又麻煩,縣衙資金人手不夠,還容易泄露考題,知縣大人基本不會gān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兒。
所以基本都是現場出題,保險保密又經濟實惠。
很快時間到,一身官服的於知縣就進場,他提起豬鬃筆,大筆一揮,就寫了兩個題目,又有書吏分抄數份,再著差役糊在大牌子上,舉著牌子挨考場串游,讓考生們將題目抄下來開始答題。
當差役舉著牌子下來走的時候,考場上就吱呀聲一片,十分刺耳。
那都是陳舊桌椅發出的聲響,還有人不小心夾了屁股,忍不住呼痛。
林重陽看了一眼題目,頓時有些驚訝,這位於知縣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他去年跳搭得有當年程知府的風采,今年居然又本分質樸得比huáng知縣還老實。
這題目出的,估計所有人都能鬆口氣。
他默念一遍題目記住,然後低頭將題目快速寫在糙稿紙上,除了一篇文章,還有一篇試帖詩,知縣們就跟約好一樣。
文章是主菜,試帖詩是飯後點心,考生們答得輕鬆,主要考官閱卷也輕鬆。
他借著看題目的時候掃了一眼周圍,果然大家都鬆了口氣,有幾個半死不活的都一下子龍jīng虎猛起來,雙眼冒光,提筆就開始唰唰唰。
其實這個題目,林重陽之前選文的時候曾經涉及過類似內容,當時是一篇時文,他覺得不錯,選出來還重點點評過,後來收在沈之儀選文集裡。
沈之儀賣的選文集,買的人還是很多的,就衝著他神童加院案首的名頭大家也會買的。
而且據說生意越來越好,現在已經三百文一本。這一場考試之後,只怕可以提高到四百文了,因為有選中的題目就算很厲害,並且文章還具體點評過,句句有ròu。
看來於知縣要一刷去年的蹦躂知縣諢號了。
第一個制藝題目: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
這個題目連理解的必要都沒有,出處一目了然,意思淺顯易懂,但是這樣就有一個問題,大家都會都懂的東西,不容易出彩。
這等於是降低了入門者的門檻,提高了優秀者們出頭的難度。
如果題目難,大家審題都審不明白,破題都破不出來,那麼破題出彩者就能得優等。
現在大家都會,要想列入優等,就只能在破題、文章上動腦筋。
想得案首,更得天賦、苦功、名師缺一不可。
這三者林重陽一樣不缺,從出生就開始用功,前世自己就是名師。他不是非要考第一名,但是既然有機會,自然要衝一下,盡心盡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略一思考,題目出自《論語。雍也篇》,表面意思就是質樸大過文雅,失之粗鄙,文雅大過質樸,失之虛浮。
林重陽分析其中心意思還是緊扣儒家的中庸之道,不偏不倚。質與文,可以說是質樸的xingqíng與講究的禮儀,甚至可以繼續引申出去,做人做事、為官為政。一方面太過,則容易失和,一片文章,太過質樸,就會顯得粗鄙沒有文化,而太過講究辭藻,則會失之真誠賣弄文采。一個人xingqíng太過直率樸素,直來直去,顯得沒有禮貌,而太過講究禮儀,又會顯得不真誠太過迂腐虛偽。
當然這些都是題中應有之義,簡單直白的,如果僅僅這樣寫,可以過關,卻不會出彩。
科舉取士,是為選拔,選拔什麼樣的人?
難道僅僅會寫文,把四書五經吃透把文章寫好就行?
那是選老師,而不是掄才大典需要的治國人才。
他研墨的功夫就想了一個破題,在糙稿紙上寫出來,想了想雖然不錯,但要太出彩不容易,便打了個叉扔在一邊,再繼續一邊研墨一邊思考。
他決定將這題目和為官之道聯繫起來,為官者,勤政愛民、忠君護國,然治大國如烹小鮮,治理一郡一縣亦如此。法理、人qíng,為官的兩副面孔,法理太嚴,少之人qíng味兒,民生怨,人qíng勝過法理,民心貪,法理與人qíng二者合一,如君子文質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