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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就看到了標點符號。
李固也是當年的狀元郎,水平自是很高的,雖然林重陽沒有任何解釋這些標點符號是什麼,但是他卻一下子就理解了。
在讀的時候,眼睛跟著標點走,發現一個標點一停頓,似乎一種提醒,非常方便實用。
原本至少需要看半個時辰的一篇手稿,這一次居然一會兒功夫就看完了!
李固感覺有點不可思議,自己瀏覽速度變快了?
不是,是不需要跟書寫者玩猜謎遊戲了,一眼掃過去,寫作意圖一目了然。
李固忍不住笑道:“這個辦法好,林修撰總給我們驚喜。”
幾位學士聽見也湊過來看,張學士看到那漂亮的館閣體又誇了一遍,然後就看到了那些標點符號。
張學士笑道:“林修撰這句讀標得漂亮。”
譚贇卻不贊同,“譁眾取寵,自古書寫皆如此,偏他搞得不三不四。難不成歷朝歷代就沒有聰明人想到這個?不說古來聖賢,就算你我讀書寫文三十年,難道就不曾想到?可誰又說出來?”
張學士見他說得有些過分,就打圓場,“譚學士,話也不能這樣說,就拿在下來說,讀書的時候也覺得沒有句讀各種不便。若是大大的功夫慢慢地磨還好,可若是功夫緊張,一兩天就要看一大摞文章,那恨不得一目十行的。要是有這句讀符號,一目十行不成問題,若是沒有,一目一行也還得思量片刻呢。”
很快翰林院幾位學士就分成了兩幫,一方覺得句讀符號非常方便,大善!一方覺得句讀符號譁眾取寵,蔑視聖賢,大惡!
譚學士為代表一方:若句讀符號有用,古來聖賢為什麼不標註?難道聖賢不知道符號有用嗎?
張學士:古來聖賢著書立說之時,無紙張,書寫於簡帛,不得不只留核心字眼。
譚學士:後世紙張筆墨日多,並不差這個,為何依然沒有句讀符號,依然沿襲聖賢之路?
張學士:並非沒有,為反對而反對者眾矣。
林重陽根本沒想到自己的一篇句讀符號的手稿居然就引起了這麼大的辯論反響,開始是翰林院,後來擴大到六部、通政司、大理寺等等,再之後就擴展到順天府、宛平和大興縣衙、各書院、學堂等等。
京城快報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們也不偏袒誰,只是把對立雙方的觀點都如實地反應出來,不過譚學士動輒就人參攻擊這一點也被如實記錄下來。
原本是句讀之爭,後來就成了對林重陽的攻擊和維護之爭。
支持林重陽的,多半是一些學生、書吏以及每日需要處理大量案牘的官員,他們不堪案牘之勞形,如果有了句讀符號,就可以大大減輕其工作量。
反對者則說祖宗成法不可變,聖賢之法不可變!既然聖賢著書立說沒有句讀符號,那就不應該改變。
支持者就說“聖人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苟日新,日日新’,怎麼會是不可變?若不可變那就該只有一聖人而不該有這麼多的聖人。既然聖賢之言不可用句讀符號來標註,那亦不可用朱子註解,君為何又對著朱子集注來看聖人之書?”
反對者就開始人參攻擊“無理取鬧,一派胡言”
更有支持林重陽的人寫了犀利的文章發在京城快報上,其中心之言:“聖人著書立說之初,為的是教誨、流傳,而非固步自封、敝帚自珍,若僅為保守不變,那何須著書流傳?文化是為了流傳,如大江大河奔流不息,造福兩岸,文化不是要做枯井,哪怕萬丈深邃,也不過是一汪深潭,坐井觀天!”
一錘定音,把譚學士為首的給憋了回去,鼓了幾次,都沒有鼓出能夠反駁之言。
於是他們直接來了一句釜底抽薪之語“林修撰不愧狀元才,言辭犀利,攻訐有力,佩服佩服!”
他們譏諷林重陽自己捉刀作文反擊,又不敢直接面對面對噴,反而暗戳戳換個名字發到京城快報上去。
實在是有違君子之道,不夠光明磊落。
林重陽則坦坦dàngdàng,“諸位大人,這一場句讀之爭實在出乎下官所料,下官也只當是學問之爭從未聯繫到自己身上,不覺得榮也不覺得rǔ,甚至從來沒有發表過任何言論,又如何不夠光明磊落?”
此言論便是他的聲明,他只負責探路,不負責掐架,他只負責點火,不負責添柴或者滅火。
如果火種不能落地生根,那他累到吐血也沒有用,說明不適合或者眼下不適合這個環節。
可如果火種落地生根,星火燎原,那就說明這一片饑渴的土地,需要天雷勾動,而並非一潭死水註定覆滅結局。
之前反對者們就是仗著林修撰從不以真實身份公開發表任何言論,所以就打著學術辯論的旗號對他各種攻擊,現在他公開聲明,他們反而不好再繼續,畢竟都說過對事不對人,不能撕破臉。
不過反對者們是不死心的,翰林院譚學士等人偃旗息鼓,自然還有追隨者們在外面此起彼伏。
當然,外面林重陽的追隨者更多,尤其是那位神秘的投稿人,一連發表了好幾篇抨擊某些人固步自封、妄圖封鎖文化,不許普羅大眾涉足,有違太祖與陛下招賢納士、令天下人讀書上進為國效力的國法,這才是真正的有法不依,亂祖宗之法,其心可誅!
其心可誅!
泰山般的力道,將所有反對者的言論全都碾為齏粉。
就在反對者們覺得不過是一個句讀符號,似乎也沒什麼好爭論的,畢竟言官、內閣、太子、皇帝,都集體沉默似乎並不知道這樣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他們的爭論沒有qiáng有力的靠山,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甚至還有人覺得這一篇篇如刀如劍的文章,說不定就是陛下著人寫的,畢竟陛下批閱奏章千萬實在是不耐煩,想要有句讀符號省力氣也是qíng有可原的。
其實林重陽也不知道誰寫的文章,竟然這樣給力,且無條件支持他。
他問過陸延、趙文藻等人,他們都表示自己沒有這樣的大局觀,他又問過沈老爺子,沈老爺子表示自己雖然有這樣的大局觀,但是沒有這樣的戰鬥力和爆發力——就是不夠毒舌。
打探不出來,他也只能暫時按下,然後拋出了下一個火球——《拼音啟蒙書》
這本書還有很多其他的名字,都是被別人冠上的,《啟蒙新書》《林氏啟蒙秘訣》《一天快速啟蒙》《全民掃盲不是夢》《給心儀的姑娘寫封信吧》《餓死先生》《不用挨手板也能讀書》《huáng金屋與顏如玉》……
當然,拼音不可能讓先生真正失業,只會讓他們有更多的學生可教,因為越來越多的人通過拼音入門,發現了識字的好處,那他們就會有入學的需求。而拼音也只是入門之用,只能認字,之後要想學習文章奧義,還是要師從先生。
林重陽這本書準備了有四年,後來也有實踐基礎,教馮順等人通過學拼音來學習,還諮詢過許多文人,也算是集思廣益。
他還考慮到儘可能多的細節,以及一個關鍵的問題——跟荊老闆商量將拼音也加入活字印刷,這樣就可以快速印出大量的帶有拼音的書籍。
既能推廣文化傳播,又可以讓活字印刷作坊活起來。
在籌備啟蒙書的時候,他已經培訓了一個拼讀班,這個班沒有一個是有功名的書生,全是沒文化的小子們。
馮順是班長,負責教課、檢查作業,然後將水平不錯的推薦給林重陽考核,考核過關就可以畢業,然後去教授別人。
如今新書發布,這個拼讀班的二十名十多歲的少年們也都畢業,開始在各坊、市集、街口、茶寮等擺上書桌,免費教人學拼音。
不管是買書不買書的,全都可以來學,學會了就可以用。
“爺爺,爺爺,那邊有擺攤的,我們去看看吧。”
“這位小先生,咱們可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大老粗,也能學認字?”
馮順笑道:“當然能,只要您肯用心學,七老八十,三四歲都不在話下。當然如果年紀在六七歲以上四十以下更好。”
旁邊還有無用社的書生們宣傳,“現在就可以來試試,今天現教學六個拼音,第二天再來考核,如果能記住三個的就算合格,獎一升米,如果記住四個,獎兩升,記住六個的,獎三升。”
人群里幾個打扮成普通人的小太監探頭探腦的,互相戳戳,“去,來福,上去!”
來福猶豫了一下,“你們去。”
“你想給爺爺丟人是不?你要是學會這個,以後你是先生,咱們都服你,小子們也都跟你學。”
“就是就是,你要是先會了,以後咱們都聽你的。”
來福一咬牙,就衝上去,“我!”
馮順見有人報名,高興道:“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