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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凌晨四點多天就亮起來,席舍里的動靜也此起彼伏,大家都開始起來吃東西。
也有很多人不費心弄吃的,都是帶gān糧泡水對付一下,反正就一天,吃點不餓肚子就行。
可真到這個時候,別人吃熱乎乎香噴噴的粥飯,自己冷饅頭冷餅泡湯,那滋味也不是多好受,甚至有那感qíng豐富的才qíng大發,立刻就能吟詩一首,來表示自己考試的時候條件多麼惡劣,多麼淒涼,可其實不過是自己懶得做而已。
畢竟來參加會試的都是舉人,比起當初窮儒童和秀才們,經濟條件普遍都不錯。
還有人感慨為何考場不提供熱食,哪怕是讓外面的酒樓包辦也好啊,甚至不少人提到百姓餐,覺得應該讓考生定百姓餐進來吃。
這也算無意中給百姓餐打了知名度。
天略亮起來,就有軍士們開始髮捲。
為了阻隔請託作弊,和考生直接單獨接觸的工作,基本都派不識字的兵士,而且每次不固定,誰也沒辦法收買。
試題依然是在知貢舉官等人的監督下,考官現場翻書,然後出題,再由印卷官監督印卷,然後提調官帶人分發。
每個環節都有人監督,每個環節都有人簽字,可以追溯到每一個具體的人身上,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的。
髮捲的軍士只管著每個席舍發一份,發完就走。
所有人拿到的題目一樣,第一場是七篇時文,書三經四,依然首重頭場,頭場最重首篇四書文章。
本朝的八股文又叫時文,隨著時代的變化文體的風格和內容也會有所變化,基本是每十年一變,有時候流行厚重有時候流行簡約,有時候流行華麗,有時候流行樸素,而有時候可能會流行一些古怪的風格,比如奇崛險峻、艱棘怪誕等。有時候短小jīng悍,五百字一篇,有時候洋洋灑灑萬言一篇,而正常來說一般是兩千字左右一篇即可。
揣摩主考官就是要揣摩他喜歡哪種風格,有的放矢,免得觸雷。
林重陽判斷楊琦喜歡那種純正典雅、思路清晰、通暢的文字,並不喜歡那些太另類的,至於華麗不華麗,適可而止。
這正對林重陽的胃口!
林重陽本身的風格就是清真雅正、引經據典、端正復古,不求劍走偏鋒,而如果是別的風格,他基本就是擰著自己的xing子,遵循只要方法對了就可以取得好成績的方式來答題,所以也能取得好成績。
他將自己總結的那一套講究文法、韻律、辯體以及答題模式教給無用社的諸人,大家一直都說受益匪淺,連不善組織文法的孫機如今都寫得非常優秀,可見八股文真的可以公式套路化。
其他答題需要避諱注意的和鄉試差不多。
林重陽先拿試題檢查一番,沒有遺漏,四書三題還有詩經四題都很清楚,其他的經的題目他就不用管,反正他不想考五經中式。
有人可以將五經題目都寫完,只要文章通順,考官會給個苦勞,讓他過。
現在這樣的人很少,因為有賣弄之嫌,尤其是楊琦這樣務實的人,會覺得你能寫五經題目,為何不好好將一經寫好。
林重陽先瀏覽一遍題目,然後思忖著破題,每一個都不難,但是也不簡單,還是那句破題不難,寫好不簡單。
經的四題他一道道推敲了,有了破題休息一下,喝了兩碗粥,然後活動一下,再去看四書的題目。
第一個:周公兼夷狄驅猛shòu而百姓寧,類似這種大題目,翻翻各種考試其實幾乎都考過的,會有人直接背誦程文,有時候運氣好,背誦的是一些地方科考、歲考的程文墨卷,那會試考官們是不知道的,也會給取中。可若是敢背誦歷科會試的程文墨卷,那可是自取其rǔ,所以這時候背卷子就看誰的運氣好、記xing好,那些記xing不好運氣不好的已經被沈君瀾給枷了跪在外面示眾。
思索了一會兒,林重陽想出幾個破題,最後寫下一個:惟聖人有以除天下之害,則民生得其安矣。
第二題他也很快就有了,這題目他之前做過,自認為已經做的不錯,沒必要再想新的,還能節省時間。
第三題:《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誥》曰:“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
林重陽低聲驚呼:“這可是典型的發展論。”如果自己直接寫辯證發展的觀點,應該可以吧,楊琦肯定能接受,只是要想想怎麼才能更容易讓時人理解,得把太過於超前的一些觀念改頭換面,用現在的話來說。
看到這裡的時候,他就聽見隔壁君在喊:“新之又新,然祖宗成法不可變也!”
林重陽呆了呆,難不成別人看到這題目的第一個觀點是祖宗成法不可變?
我擦,要是這樣,那自己和他們就是南轅北轍,理念迥然相反。
楊琦不是那麼保守的人,只要步子沒有邁得太大扯著疼,相信還是可以的,林重陽堅持自己的觀點。
只是隔壁君這個毛病真不好,想到題目就開始自己嘟囔,又不隔音,他嘟囔的簡直是魔音,真是讓人……
林重陽忍不住敲敲牆壁,示意他小點聲。
隔壁君立刻道:“吾唯得一破題,無二也。”
天,竟然以為他想請幫忙破題。
他決定去上廁所,然後順便瞅瞅隔壁君什麼人,提醒他小點聲,否則大家都和他寫一篇文章實在是不妥。
他去茅廁的時候,路上和陸延錯身而過,陸延朝他點點頭,給了他一個你懂得的眼神。
林重陽知道他的意思,第二題他們做過,第三題的觀點他們討論過楊琦的好惡認為他是一個不保守有進取心的閣老,所以陸延的意思是很欣慰,自然也是要做發展論的破題。
之前一直留意他的那個軍士喊道:“不許眉來眼去!”
去茅廁回來,路過隔壁的時候,林重陽對他門外的軍士笑道:“還請勞煩小一點聲音,免得大家不小心都寫成一樣的文章。”
隔壁君念叨的魔音太厲害,很可能會帶著別人不由自主地跑偏,跟聽寫一樣順著他的寫。
站在那裡靠牆上打盹的軍士瞅了他一眼,看他面色紅潤也沒凍得哆哆嗦嗦的,再隔壁那位簡直要打擺子一樣,腿也抖、嘴也抖,他點點頭,回頭對裡面考生道:“你再念叨,別人都直接寫你的文章啦。”
那考生嚇得立刻啊啊啊的,“諸位千萬不要抄老朽的,老朽考試不易,不易。”
過些天他就會喊著不易怎麼中,易才能中的話了,別人都覺得莫名其妙,也只有林重陽懂他這是祖宗成法易不易的問題。
會試沒有了漏雨的麻煩,天又不熱,也沒有臭號,對林重陽來說,簡直是如有神助。
他披好披肩,下擺打結免得影響寫字,然後把風爐挪到腳底旁邊,開始提筆寫字。
這一次考試他帶的是大爺爺送的無華筆,這筆對他的意義比沈老爺子直接送還要大,墨自然是荊老闆送的上好徽墨,磨一硯池,就可以寫很久,絕對不會凍住。
前些天他才開筆的,用起來有一種得了寶貝稱心如意的心又癢又慡的愉悅感,為喜歡的某物赴湯蹈火也願意的那種jī血之qíng。就好前世上學的時候忍痛買一瓶極貴的墨水和上好的鋼筆,寫字時候那種通暢的感覺,一支筆擰緊數月不用,再擰開也能直接寫,絕對不需要甩!
筆墨不好,寫幾個字就要甩甩,甩它妹啊!考試會讓人bào躁的好吧。
他感覺這筆墨都能啟發自己靈感,本來以為構思得很不錯,下筆之後寫著寫著還會更好,一氣呵成,糙稿居然都不需要修改!
寫完一篇去做一下考試cao,喝口水,
$hūkūāī再作第二篇如此間隔晌午做好了五篇文章。
他放下筆起身活動一下,現在越發覺得早考試的好處,這麼閉塞的席舍他也可以活動自如,給林承澤那些大個子,站起來都要頂著號頂,別提多憋屈。
他看了看自己寫的五篇文章,確認不錯,這時候八股文只是一種考試文體而已,沒有清朝那麼讓人絕望。
至少他覺得自己在學習八股文的過程中還是愉悅的,而且他還改進完善了很多方法,夥伴們都很受用,當然,他覺得還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只是不可以一蹴而就,畢竟全國範圍的考試,哪怕現代的考試方式,都已經足夠讓人詬病的。
鍋里的海鮮粥還熱乎乎的,他喝了一碗,又熱乎了一個餅吃幾口,覺得體內的熱量在恢復,就停下來。
這一次幸虧有荊老闆送的特製貂絨背心和毛大氅,否則他沒有這麼順利,至少手會凍僵不聽使喚,寫字要大打折扣。
隔壁君就在慘叫手指頭“指別”了,“不拿號”了的,聽著慘兮兮的。
最後林重陽實在聽不下去,就請外面的軍士把他鍋里的海鮮粥給隔壁喝去,讓他暖和暖和,那位考生一直就喝水吃gān餅,不知道是不會做還是怎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