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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信舔著沈樓給買的糖葫蘆, 難得生出幾分愧欠, 湊過去想說自己可以幫忙,瞟了一眼桌上的公文。
桌上攤開的是一份問安信, 乃是一名千戶呈遞的。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例行的問安。朱星離提起硃筆,用潦糙至極的字批覆“廢話”,順道畫了個烏guī。
“信信。”沈樓一轉眼不見了林信,便上清涼殿來尋。
林信咬了一顆山楂, 酸得擠眼,“你怎麼又叫信信,不是說要叫小名嗎?”
沈樓抿唇,私心裡他是想叫信信的,至於“遲諾”,“在外面這般稱呼,他人就知道你的rǔ名了。”
rǔ名不尊,只有親近的長輩和夫妻打趣可喚,讓別人聽到沈樓叫他rǔ名,確實不好。
說起名字,林信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蘆塞給沈樓,自己跑到書架前,翻了本《爾雅》放到師父面前,“師父,等會兒再畫烏guī,先給我取個表字。”
朱星離提筆,在他鼻尖畫了個圈,“就叫guī兒吧。”
“我是guī兒,那你就是guī爹。”林信把硃筆奪走,將《爾雅》推過去。
上輩子師父沒來得及給他取字就走了,“不負”二字是皇帝給取的,說是希望他不負父願。父願,便是林爭寒給他取名的意思——重諾守信,而林爭寒一生所守的信,是替皇家尋找鹿璃礦脈。
說到底,就是不負皇恩。對於一個少年人來說,太過沉重了。
沈樓走過來,坐在林信身邊,“你可有心儀的字?”
“朱弦!”林信立時答道。
“什麼豬咸?”正在翻《爾雅》的朱星離抬眼。
“菩提城裡唱曲兒的詞,”林信倚在長几上,笑眼瞧著沈樓,兩指在桌面敲打,似模似樣地唱了一段《蝶戀花》,“清抱朱弦,不愧丹霄鏡。照到林梢風有信,抬頭疑是梅花領。”
清抱朱弦,就是清闕抱著信信。
沈樓耳尖微紅,輕咳一聲。
“清抱朱弦,多有意境。”林信得意地沖師父擠擠眼,指望著師父罵他兩句,諸如“又欺負人家世子”或是“不許占世子便宜”之類的。
可惜朱星離沒懂,畢竟他可不知道沈樓的表字叫“清闕”,“狗屁的意境,這有什麼相關?”
“朱弦,聽起來像是隨了朱家姓。”沈樓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
林信回頭看沈樓,頓生知己之意。其實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若是取字朱弦,就好似變成了師父的兒子。
朱星離愣怔了片刻,抓起書冊揍他,“滾滾滾,叫人以為你是我兒子,我還怎麼娶親?”
“說得好像你能娶來一樣。”林信扯下眼皮沖他做鬼臉。
師徒倆眼看就要打起來,沈樓翻了翻書冊,指著其中一行道:“朱弦雖好,然北域方言讀出來不大好聽,叫‘不負’吧。”
林信和朱星離齊齊看向他。
沈樓面不改色,迎上林信的目光,“不負長生不負卿。”
這個字,被皇帝說出來,就是要挾;被沈樓說出來,卻似qíng話。
“這個好,就這個吧。”朱星離拍板道,信字對朱弦,八竿子打不著,但配不負,甚是合適。大筆一揮,在紙上寫下“不負”二字,遞給林信。
林信將那張紙珍而重之地疊好,方才那一瞬間,他差點以為沈樓也是重生的,聽到後面卻是鬆了口氣。
不負長生不負卿,反覆咀嚼這句釋義,心裡痒痒,忍不住用腳趾摳鞋底。這個字真是太好了,就叫這個吧。
美滋滋的林信伸手要自己沒吃完的糖葫蘆,卻發現沈樓手裡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竹籤。
方才有些緊張,無意識地給吃了,沈樓扔掉竹籤,“我再給你買一個。”
荼蘼節後,一日熱過一日,林信白日不願出門,就賴在清涼殿裡讀古籍。天下間大部分的孤本殘卷都在一念宮裡,乃是朱家幾代人積累下來的,每本都是無價之寶。
他想在書里尋到自己重生的原因。而沈樓似乎也沒什麼事要做,偶爾出門見屬下,大部分時間都陪著他。
沈樓給浣星海去了封書信,提醒父親查一下北漠的動靜,告知他關於噬靈的消息。雁丘見到的那顆噬靈,著實讓他吃了一驚。這東西理當在幾年後才出現,沒料想這麼早就有了蹤跡,須得儘快查明,越早掐滅越好。
“信信,你可知那日賀六渾扔出的東西是什麼?”沈樓覺得此事應該跟林信探討一下,當年朱星離中的噬靈應該跟後來他遇到的那種不盡相同。
“唔,應該是北漠的巫術,”林信含糊了一句,沒骨頭似的歪到沈樓身上,“那東西你要是再遇見,千萬不能碰。我隔著靈力觸碰了,到現在還有點暈。”
沈樓低頭看看“弱不禁風”的林不負,頓時歇了點破的心思。噬靈的事,也不著急。
暑消秋風至,師弟已經走了兩個月,沒有任何書信傳來。林信看看自己已然拆了夾板的左手,嘀咕封重的胳膊也該好了,怎麼這般沒良心。
明日便是他束髮的日子,朱顏改騙弟弟給自己做苦力,結果還是趕不上靈劍出爐,把朱星離氣得跟他打一架。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五束髮。束髮之後,便可以娶妻了。
“明日束髮,你可有禮物相送?”林信拆了夾板,立時變成了拴不住的跳蚤,拉著沈樓去郊外騎馬。
沈樓看著前方,裝沒聽到。
林信策馬攔住他,“好你個沈樓,打算空手觀禮啊。”
“束髮及笄,只有長輩或是丈夫才會贈禮。”沈樓垂目看著低頭吃糙的馬。
聽到這話,林信就更想要了,跳到沈樓的馬背上撓他痒痒,“我不管,就得給,咱倆可是小時候一起睡過的jiāoqíng!”
這一鬧,馬驚了,尥蹶子把兩人給甩了出去。沈樓自己墊到下面,抱著林信滾了一圈。
林信爬起來,頂著一頭的糙葉子,委屈道:“要是蟲蟲在的話,肯定會給我準備的。”
故作嬌柔的模樣,看得沈樓嘴角直抽,嘆了口氣,從袖子裡摸出一條黑色帶銀色長流蘇的髮帶,上面還綴著鹿璃的碎屑。
黑綢銀蘇,是浣星海給家族子弟準備的束髮禮,金貴點的會加上鹿璃碎屑,意為聚攬萬千星辰。沈家沒有朱家把鹿璃雕琢出八面玲瓏的手藝,就簡單粗bào地打碎了黏上。
沈樓不喜歡這麼耀眼,尋常只戴沒有鹿璃的那種。
林信立時搶過來,“這個好,等束髮的時候,就讓師傅給我戴這個。”
“你那塊玉佩,也拿出來吧。”沈樓看向林信脖子裡的細麻繩,這孝他戴了六年,也該摘了。
“那怎麼行?”林信把huáng玉小鹿掏出來,這可是尋鹿侯的玉佩,給人瞧見了他的身份就瞞不住了。
“已然瞞不住了。”沈樓看向京城的方向,他剛剛收到消息,一隊金吾衛正朝南域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