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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記得了?”huáng閣有些意外,在他的認知里,早慧的沈清闕對於兒時的事應該都記得很清楚,“九歲那年冬天,咱們去渭水的陽山上打獵, 還救了個孩子。”
“什麼孩子?”沈樓倏然抬頭,薄唇微顫,他九歲那年,林信五歲。
“一名凍僵的孩子,不知被誰綁在樹上,可憐得緊,”難得有沈樓不記得的事qíng,huáng閣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您那時候不知為何,不許我們抱,偏要自己給抱下山。後來著急回去,才叫屬下去找他家人,屬下就給送到趙家了。”
那座山,屬於渭水趙家。
“玄王殿下,別走那麼快嘛。我五歲那年,被人綁在雪山上,差點凍死,對這冰天雪地害怕得緊。要不,你抱著我走?”
“他們都欺負我,你為什麼不帶我走?”
“在你還不認得我的時候,便非你不可了。”
“我要凍死了,這次,你可不可以,別放開我?”
那些掩藏在嬉笑里的話,並非儘是甜言蜜語。沈樓閉了閉眼,深深吸了口氣。靜默良久,附身,隔著被子將林信一點一點勒進胸膛,輕輕親吻他的眉梢眼角。
對不起。
非禮勿視!huáng閣趕緊把湯藥放下,轉身出了帳子,迎面撞上追著暘谷跑的朱星離。
溫石蘭敗於沈樓之手,受了傷,被後來趕到的三人給綁了回來,連帶著雪山上那些零碎小物件。
朱星離對那些小東西和傀儡賀若都頗感興趣,除了給林信配藥的時間,都在把玩這些東西。看看這個,摸摸那個。暘谷被沈樓扔出帳子,跟這些雜物堆在一起,也在被摸的範圍。
還沒玩兩下,暘谷就跑了。
“小huáng,抓住它!”朱星離喊道。
huáng閣下意識地伸手,將暘谷劍抓到手裡,吃了一驚:“這劍怎的會自己跑?”
朱星離小心地接過劍,像是抱著個孩子似的輕輕摩挲,痴痴地笑道:“這劍生了靈,如今是活的了。”說罷,拍了腰間的chūn痕劍一巴掌,暘谷不過一歲就生了靈智,chūn痕都二十幾歲了!
林信醒來的時候,暘谷已經回到了他身邊,安靜地靠在chuáng頭。左右無人,陽光從帳頂透進來,照著chuáng頭的空碗。咂咂嘴,沒有意料中的清苦,倒是有jī湯的鮮香。
起身尋了件沈樓的外衫穿上,抬腳去了帥帳。
帳中很是熱鬧,沈楹楹坐在帥座下修大箭,封重端著燉過湯的jī坐在她旁邊吃得滿嘴油。朱星離則坐在帥座上,擺弄大巫留下的小物件,嘖嘖稱奇。
林曲跪坐在矮几前,不知從那裡尋的畫紙,描摹那盞金燈罩上的花紋,一筆一划沉靜棲逸,與那吵鬧的三人仿佛不在同一個世界。偶爾說一句:“這花紋,與林家收藏的一件上古靈器頗有些相像。”
“哦?那靈器是做什麼的?”朱星離抬頭看他,恰好瞧見走進來的林信,“信兒……”
屋中所有人都看過去,尚未來得及說話,林信就被人從身後抄抱起來。
“怎麼跑出來了?”沈樓眼中帶著些薄怒,只是練個兵的功夫,chuáng上的人就不見了,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醒了不見你,想你了。”林信見沈樓臉色不好,立時乖巧地摟住他的脖子蹭臉。
朱星離打了一半的招呼又吞回去,單手捂住眼。
封重嘴裡的jī腿“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頓時痛心疾首,也不知該先撿jī腿還是先管林信。“你,你們兩個怎麼回事?”
林曲眸色微閃,臉上的笑意絲毫未變,扯住就要衝過去的封重,溫聲問道:“不負的腿腳可也傷到了?”
林信故作嬌羞地把臉埋進沈樓胸口,小聲道:“沒。”
沈楹楹自始至終沒抬頭,這些人是不是都忘了,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姑娘!
暖暖糯糯的鼻音鑽進耳朵里,使得沈樓不自覺地放緩了臉色。雲開霧散,林信立時不怕了,轉頭四下看:“我舅舅呢?”
帳子裡的幾人頓時都不說話了,朱星離輕咳一聲,掀開了掛在一側的輿圖。
小玩意兒都帶了回來,烏洛蘭賀若的身體自然也帶回來了,此刻正放在輿圖後面的木板chuáng上。溫石蘭還穿著那件帶血的衣裳,面色灰敗地守在一旁,不說話也不動,比賀若更像一具屍體。
賀若周身垂著許多紅線,風chuī動的時候,他會眨眼或是抖抖手指。朱星離眼饞不已,特別想玩,但怕被溫石蘭咬,只能遠遠看著:“這麼jīng致的傀儡,世所罕見。”
“大汗,死了多少年?”溫石蘭抬眼看向林信,聲音又低又啞,像是許久沒有喝水了一般。
“若是我沒猜錯,應是在我娘出逃之前就死了,”林信從沈樓懷裡跳下來,想靠近卻被沈樓攬住了,便沒有堅持,索xing靠在沈樓身上,“你沒發現,他的臉只有二十幾歲嗎?”
溫石蘭與烏洛蘭賀若自小相識,一起長大,一起打天下,當然知道這是賀若二十多歲時的臉。聽到林信說這話,緩緩閉上gān澀的眼。
賀若第一次征服部族的時候,是溫石蘭與他一起的,所以統一得特別快。糙原上的人崇拜qiáng者,賀若要做大汗,就需要威望。溫石蘭甘願做個隱形人,把所有戰績都推給賀若,這才有了“朝襲yīn山頭,夜破yīn山尾”的傳奇。
“貲虜宥連這個賤種!”溫石蘭突然把賀若緊緊抱進懷裡,宛如困shòu一般低吼,“他毀了糙原的太陽!”
傀儡賀若睜著眼睛,什麼也不知道。
遠處有將士高歌,隨著大漠的風聲飄過帥帳: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同袍之人尚在,王卻不知去了何方,這些年的戈矛,竟是為了一具空皮囊。那個與他共飲三壇醉臥沙場的王,早已不在了。
林曲手裡還捏著那隻金燈盞,忽明忽暗,看到溫石蘭如此,禁不住嘆了口氣,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他:“這是那大巫不離身的東西,你看是不是可汗的?”
溫石蘭抬頭,看向這位與他jiāo過手的年輕人:“謝謝你的善良,這只是王帳里的燈。”
“且慢!”沈樓突然開口,拿過那燈盞細瞧,“這裡面困著一隻魂!”
所有人都看向沈樓,林信也甚是驚訝。據他所知,沈清闕對魂魄並沒有什麼研究,如何看出這裡面有魂?
“這是魂燈,我以前……見過,”沈樓頓了一下,“只要燈不滅,裡面的魂就沒有散。”
這個以前,顯然指的是前世,林信瞭然。
溫石蘭眼中頓時充滿了痛色:“可汗,那一定是可汗的魂!”
無論行宮還是王庭,這盞燈,一直伴在傀儡賀若左右。先前他以為是大巫在故弄玄虛。原來就算死,賀若也沒有得到安寧,神魂一直被困在魂燈里不得輪迴!
“原來如此!”朱星離拍了封重一巴掌,“將神魂困於燈中,與ròu身放在一處,便可保魄不入地,這身體也就不會腐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