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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氏表qíng越發嫌棄,正要開口反駁,一直保持沉默的關素衣卻徐徐道,“原來嬸娘您也知道要想在侯府站穩腳跟,就得伺候好兩個孩子。我這是去當主母,還是去當婢僕?誰人不知趙侯爺對亡妻痴qíng不悔,對兒女愛若xing命,此時續弦,單為女兒趙純熙將來的婚事考慮,嫁過去的女子能有什麼地位,說不得用過就丟,日後常年獨守空閨,苦不堪言。再者,本是趙家宗婦入門,憑什麼讓葉家人來相看?難道我將來還要處處被一個死人轄制不成?這門婚事嬸娘若喜歡,便留給您女兒吧。”
雙胞胎妹妹?關素衣垂眸冷笑,葉蓁,葉珍,這兩個名字取得好,絲毫不怕知qíng人喊錯;雙胞胎這個藉口找得更好,連認錯這一點都完全避免,當真把當年那些爛事遮得嚴嚴實實。她不想探究葉蓁怎會掉入huáng河假死脫身,更不想知道她如何改名換姓成了高高在上的葉婕妤。她只想離趙家那一屋子男盜女娼之輩遠遠的。
所幸爹娘和祖父對她十分疼愛,只要她不應,這門婚事就成不了。趙陸離自尊心極qiáng,接連被拒幾次,定不會再來。想當初,若非嫁入鎮北侯府能解救陷於水火中的關家,她也不會輕易答應。所謂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從來不是她心之所往。
女人被頂撞後有些惱怒,正想責罵幾句,仲氏立即接口,“我家夫君和老爺子都是白身,位卑言輕,可不敢把女兒嫁進那樣的高門深宅里去。各位大嫂,弟妹,你們請回吧,我近日微感風寒,頭疼yù裂,恕不多留。”話落命桃紅送客。
眾位妯娌憤憤起身,陸續告辭。恰在此時,一名小huáng門帶著賜婚聖旨到了,把關家上下震得七葷八素,尤其是關素衣,竟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跪下,接旨時雙手顫抖,皮膚冰冷。
難道這就是宿命?這輩子,哪怕她抵死不從,趙陸離也一樣有辦法將她推進火坑裡去。有那麼一瞬間,關素衣開始懷疑重生的意義,甚至萬念俱灰,心如朽木。但很快,她便從窒息的痛苦中掙脫,變得堅定而又剛qiáng。
好!甚好!嫁入趙家,總比嫁給不知根底的人要好。這世道對女子而言本就艱難,無論是商賈、農夫,亦或貴族士子,有了余財總會不停往家中納妾。這本是世間男子的常態,不可避免,與其日後再經歷一遍由歡喜希冀到絕望麻木的歷程,不如一開始就冷眼旁觀。
上輩子之所以一敗塗地,正是因為她做得太多,說得太少,讓那些人以為她付出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這輩子她決定只說不做,擺一個賢妻良母的虛偽面孔,搏一個賢良淑德的大好名聲,倒要看看沒了自己的付出,趙家還能開出什麼錦繡花樣,結出什麼甘美果實。
思忖間,關素衣掂了掂手裡的明huáng聖旨,諷刺一笑。
☆、備嫁
關氏族人原以為關素衣與鎮北侯的婚事泡湯了,哪料皇上竟直接下旨賜婚,這可是天大的榮耀,一時間欣喜若狂的人有之,忐忑不安的人有之,嫉恨難平的人亦有之。但大家都不敢表露內心的真實想法,紛紛擺出和樂的模樣,跑去向關老爺子道喜。
由於鎮北侯府催得緊,婚期就定在下月中旬,把仲氏急得夠嗆,一夜過去便長了滿嘴燎泡。關家本是耕讀世家,在原平老家頗有幾分田產,但關老爺子執意要上燕京,仲氏不得不變賣田產籌集盤纏,一路上已經用掉七七八八,購置宅邸後已所剩無幾。若女兒嫁的是普通人家,倒還有時間準備,但鎮北侯府乃朝堂新貴,有權有勢,她手裡那點東西也就不夠看了。
為此,關老爺子和關父把自己的私庫都掏空了jiāo給仲氏,連遠在原平的母族亦托人帶了不少財物。即便如此,想要讓女兒風風光光出嫁,卻還是差了一大截。尤其過門後還有一個曬嫁妝的習俗,鎮北侯府請來的賓客定然個個身世非凡,會不會因此更加看輕女兒?女兒日後能否在婆家站穩腳跟?
仲氏越是胡思亂想越是寢食難安,短短几天頭髮都愁白幾根,關素衣卻還優哉游哉,不以為意,該吃吃,該睡睡,jīng神反而比以往更好。所幸關氏宗族規矩森嚴,人心齊聚,紛紛送來添妝,這才稍微緩解了仲氏的窘境。
“弟妹,咱們依依嫁進侯府可是高攀了,你抓緊時間教她一點兒規矩,免得丟人現眼。也是她命好,上輩子燒了高香,這輩子才會被趙侯爺看上,可千萬得謹言慎行,恭順謙卑。若還像上回那般口無遮攔地頂撞長輩,說不得哪天就被出妻了!”上次被關素衣頂撞過的二嬸娘酸溜溜地開口。
此時的女人雖然還未被後世過於極端的貞cao觀所束縛,也不乏權勢滔天者,但在庶民當中,地位卻並不高。男人若厭棄了妻子,無需任何理由就能將之掃地出門,且還不用歸還嫁妝,此為“出妻”。聽上去似乎慘了點兒,被“出妻”的女子也會受鄉鄰嘲諷,卻也只是一時,等風波平息後找個人再嫁並不難,大家也不會總揪著前事不放。
然而在徐氏理學盛行之後,便隨之產生了所謂的“七出七不出”,聽上去仿佛保護了女人的權益,還規定嫁妝歸女子所有,男方不得動用,卻也只是為男人的負心薄倖披上一層悲憫的外衣而已,實質上卻把所有錯處歸咎於女人,反倒令她們處境更為艱難。
公婆不喜,休妻;無子,休妻;阻撓夫君納妾,休妻;擅自動用夫家財物,休妻;多說幾句閒話,休妻……自此,女人完完全全成了一個物件,喜歡的時候擺弄一番,厭惡的時候隨手丟棄,而千般不是萬般罪責,卻要女人獨自承擔。更可怕的是,被休棄之後她們將要忍受長達一生的鄙夷與rǔ罵,莫說改嫁,便是自戕都得不到解脫。而她們的嫁妝,能要回來的不過寥寥幾人,余者大多以養育兒女為由被夫家霸占了。
說到“出妻”,關素衣抄寫嫁妝單子的手停了下來,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定定朝二嬸娘看去。仲氏亦極為惱怒,斥道,“嫂子,依依還未出嫁,你就一口一個出……你實在是太過分了!”她出自,並不擅長罵人。
二嬸娘被幾位妯娌暗暗拉扯了幾下,越發不忿,“難道我說的不對?看看你家這破木頭堆成的宅院,再看看金碧輝煌的鎮北侯府,依依這丫頭沒見過世面,別剛跨進人家門檻就被驚得走不動道兒,屆時可就丟人了!”
莫名攀上鎮北侯府這門姻親,仲氏也正頭昏眼花,倒也擔心女兒一時間被侯府的榮華富貴迷了眼,行為有失妥當。尤其侯爺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若伺候不好真被厭棄了,她如何有能力為女兒出頭?
仲氏越想越怕,臉色不由變了變。二嬸娘見狀冷哼一聲,很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樣,心裡的嫉恨亦消減大半。其餘幾位妯娌頻頻給她使眼色,讓她莫要太過得罪人家。關素衣出身再怎麼卑微,相貌卻擺在那裡,只要趙侯爺是個正常男人,沒有不愛的。待她日後得寵,提攜族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二嬸娘也慢慢回過味兒來,一面咳嗽一面想找個台階下,卻見怔愣中的關素衣忽然微微一笑,重新抄起嫁妝單子,字跡反而比之前更為揮灑。
“嬸娘說我關家門第低微,這話我卻是不服氣。若沒有皇上的賜婚聖旨,再過幾日,莫說侯府,便是宗室我也嫁得。”她挽起廣袖,輕輕沾了沾硯台內的墨水,繼續道,“誰高攀了誰,這話可說不準。”
這輩子,祖父身體康健,父親意氣風發,二人早出晚歸,以文會友,聲譽節節攀高。而本該名聲鵲起的徐廣志,直至現在還未找到出人頭地的機會。上一世,聖元帝會著重提攜儒家學派的代表人物,這一世自然也會,而數來數去,關素衣找不到比祖父和父親更好的人選。
這突如其來的賜婚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不同於女兒的篤定,仲氏對關家的未來並無太多想法,只吃飽穿暖也就夠了。瞥見妯娌們譏諷的表qíng,她正想把女兒的大言不慚圓回去,外面卻傳來丫鬟焦急的嗓音,“夫人、小姐,快快穿衣打扮,宮裡來人頒旨了!”
一陣兵荒馬亂過後,關家眾人總算順利接過聖旨,關老爺子獲封帝師,位比丞相,關父擢升為太常卿,掌宗廟禮儀,乃九卿之首。父子二人一夕之間位極人臣,連帶的將關家門第也拔高不少。如今誰要是再說關家高攀了鎮北侯府,那簡直是個笑話。鎮北侯手裡除了一個爵位,可說是毫無實權,而關家父子一個要教聖上讀書,一個要教宗室弟子讀書,堪稱天子近臣,隨便一句話也比尋常官員有分量的多。
避至偏房的眾位妯娌面色青青白白好不jīng彩,尤其是二嬸娘,抖得跟篩糠一樣,心中的最後一點嫉恨亦消失得一gān二淨。人就是如此,遇見比自己qiáng的會忍不住嫉妒,遇見比自己qiáng太多而難以企及的,便沒有任何念想了。
頒旨的宮人離開後,她們戰戰兢兢出門,戰戰兢兢告辭,只恨帶來的禮物太薄,淡了與關家的qíng分,日後定要補上。仲氏大喜過望,哪裡顧得上旁人,雙手合十朝天叩拜,“多謝菩薩保佑,夫君與老太爺得了官職,依依就不怕被夫家欺負了!”榮華富貴終究比不上女兒重要。
關老爺子與關父雖有滿心壯志,最記掛的卻還是孫女(女兒)的終身幸福,直嘆這道聖旨來得及時。
看著歡欣鼓舞的家人,關素衣垂眸諷笑。而今祖父與父親已是文壇泰斗,朝堂重臣,她更不能丟了他們的臉。這輩子,她原本並不打算與趙陸離再生糾葛,那些曾經負過她的人,也無需緊揪不放。只因一點隔世仇恨就再次讓自己沾滿污穢,這種得不償失的事她做不來。但趙陸離既執意要拉她下泥潭,便不要怪她挖坑埋人。
本有些意興闌珊的關素衣,忽然對一月後的婚禮期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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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匆匆而過,婚期很快就到了,當關素衣帶著一抹詭笑跨上花轎時,甘泉宮內卻有人病倒了。霍聖哲聞聽消息後立即趕至,親手端起碗,給氣若遊絲的人餵藥。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惦記著他?”這句話飽含嘆息與無奈。
葉蓁慘然一笑,末了打開梳妝盒,拿出一支木頭雕刻的玉蘭花簪jiāo給大宮女,言道,“將它還給侯爺吧。告訴他,去也終須去,往又如何往?若得山花cha滿頭,莫問奴歸處。”話落已泣不成聲。
霍聖哲放下碗,冷道,“往又如何往?怎麼,你把這甘泉宮當成囚籠不成?”
葉蓁苦笑不答,神qíng悽然。
霍聖哲定定看她良久才嘆息道,“他既已續娶,你也該放下了。日後,朕會好好照顧你。”話落拍了拍女子單薄的肩膀。
葉蓁費了好一番勁兒才把幾yù上揚的嘴角壓下去。這句近似於承諾的話,她足足等了六年!若早知道讓趙陸離娶妻能換來皇上的親近,她何必緊抓著鎮北侯府不放?但趙陸離對她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終究還有點用處,也不能一下丟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