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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會嗎?”登喜很是懷疑。
“不會便學!哪怕織得不好,也是本宮一片心意!快去。”沈婕妤催促。
登喜好不容易弄了一台織布機進來,其餘各宮也都有樣學樣。往日在宮裡走一圈,總能聽見靡靡之音,如今卻都是唧唧復唧唧的織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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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素衣安排了六皇孫的喪葬事宜,又命太醫守著吐血昏迷的太后,這才回到椒房殿繼續織布。她慢慢將線頭理順,正準備踩腳踏,卻見忽納爾大步走進來,笑嘻嘻地問,“夫人,你答應替我做的衣裳什麼時候能好?”
“布都沒織完,早著呢。你若無事,不如雨露均沾,去別宮坐坐?”關素衣習慣xing地開口。
聖元帝再也感覺不到當初的憤怒難過,反而將這當成一種qíng趣,摟住她左右親了兩口,朗笑道,“你每次說這句話,實則都在心裡哭著喊著求我留下,我怎能違背你的意願,叫你傷心?我換了衣裳便去後院種地,你待會兒替我送一壺涼茶過來。”
“別曬太久,免得中暑。”關素衣殷切叮囑。
“知道了,下回外祖父入宮,你讓他帶一些西域的葡萄種子,我給你搭一個葡萄架,夏天可以納涼,秋天便能吃上葡萄。”聖元帝邊說邊脫掉龍袍,換了一套粗布短打。自從仲老爺子入京,聖元帝得知他種地的本事簡直驚為天人,日日邀他長談,然後把人送去各地,指導當地官員如何種植農作物。
他自己也學了幾手,然後在椒房殿的後花園開闢了幾塊農田,種植蔬菜瓜果。此舉獲得朝臣們的極大讚譽,又傳入民間,為他的仁君形象再添一筆光彩。如今椒房殿完全可以自給自足,無需內務司再調撥用度。
關素衣織完一塊布,泡了一些解暑的涼茶送去後院,看見褲腿挽到膝上,正舉著鋤頭挖地的忽納爾,表qíng一陣恍惚。原來他當初許下的諾言都是真的,哪怕他們貴為帝後,哪怕他們居住在深宮,也能過尋常夫妻的生活。
“別挖了,快過來歇會兒。”回神後,她笑著沖忽納爾招手,剛踏兩步,便覺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然後扶著柱子吐得昏天暗地。
聖元帝嚇了一跳,立即扔掉鋤頭跑過去抱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金子聞聽響動跑來探脈,繼而笑開了,“陛下,娘娘懷孕啦!”
☆、第175章 狂喜
得知夫人懷孕的消息,聖元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了保險起見,他讓白福把幾位太醫叫來會診。關素衣木呆呆地靠坐在榻上,眼眸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幾位太醫輪番上去把脈,切了又切,探了又探,聚在一起小聲商量一會兒,這才走到虎視眈眈的皇上跟前,異口同聲道,“恭喜陛下,娘娘有喜了,如今剛好三月,胎相極穩。此前之所以頭暈嘔吐乃正常的害喜現象,無需服藥,略用飲食調理一二也就好了。”
“懷胎三月了?”聖元帝反覆確認。照這樣算來,豈不是他們新婚那晚就懷上了?好快!思及此,他不免扶了扶額頭,感覺一陣眩暈。
“皇上您怎麼了?”幾位太醫見他臉色不對,連忙上前詢問。
“朕無事。”聖元帝緩緩擺手,緩緩看向表qíng同樣茫然無措的夫人,這才欣喜若狂地說道,“夫人你聽見了嗎?你懷了朕的孩子!你要當娘了,朕要當爹了,咱們要有小崽子了!”話落不可遏制地大笑起來,揚聲下令,“幾位太醫重重有賞!椒房殿上下重重有賞!賞,宮裡所有人都有賞!白福,開朕私庫,發放賞銀!快去!”
白福喜不自勝,屁顛屁顛地去了。
幾位太醫連忙跪下謝恩,一張老臉笑得牙不見眼。皇上總算有了子嗣,但願皇后娘娘一舉得男,解決魏國後繼無人的問題。
聖元帝想把夫人抱起來掂一掂,以表達自己狂喜的心qíng,剛把手放在她肩上,又想起她如今身懷有孕,手像被火炭燙著一般,連忙收回去,唯恐碰掉她一根頭髮。他極為克制地撫了撫夫人滿是迷濛水霧的眼角,又理了理她耳邊的髮絲,這才轉頭吩咐,“金子、明蘭,還愣著作甚?快去帝師府報喜!”
二人笑著點頭,當即領了對牌出宮去了。
屏退閒雜人等,聖元帝正想好好與夫人分享這份喜悅,卻見她眼睛一眨,竟悄無聲息地哭起來。
“夫人你怎麼了?可是嚇著了?”他手足無措地坐在chuáng沿,一隻手將夫人圈入懷中,一隻手輕輕拍撫她脊背,安慰道,“頭一回當母親,慌亂在所難免。別怕,我會保護你和孩子的。我這就讓太醫搬到椒房殿來,全天照顧你。”
“不,不是嚇著。”關素衣看向忽納爾,哽咽開口,“我這是喜極而泣。”是的,喜極而泣,曾經遭受的所有苦難,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連那烙印在心底的傷痕,也都一一抹平。她的孩子,終於再次回到她身邊。
哪怕上一世受到趙陸離那樣殘忍無qíng的對待,當孩子到來的時候,她都可以忘卻仇恨,欣然接受。也正因為孩子的離去,消磨掉了她最後一絲求生的意念。她默默忍受著所有戕害,也默默等待死亡。
但現在,她又活了,不僅是身體活過來,連靈魂都徹底甦醒。她的生命,終於又是完整的了。
“忽納爾,我太高興了。我們有孩子了。”她將臉埋在男人寬厚而又溫暖的胸膛,哭泣道,“我感覺像做夢一樣,生怕夢醒之後,一切都是假的。”
聖元帝一面拍撫她微微顫抖的脊背,一面將臉貼在她頸窩,柔聲安慰,“不是做夢,你好好在我懷裡呢。”他雙手收緊,心裡有些不敢確定的慌亂,又有些害怕失去的惶恐。想起痛苦不堪的過去,又想起幸福無比的現在,他不免心cháo澎湃,思緒萬千,不知不覺竟也流下兩行眼淚。
關素衣感覺有溫熱的液體落入自己衣領,先是愣了愣,然後抬頭看去,不敢置信地問道,“你怎麼也哭了?”
“我也喜極而泣不行嗎?”聖元帝用額頭抵著夫人的額頭,無比滿足地喟嘆,“有你,有孩子,我這一輩子值了。”邊說邊撫摸夫人尚且平坦的腹部,問道,“我能聽一聽嗎?”
孩子還小,哪能聽得見聲音,但對上忽納爾充滿渴望和感動的眼眸,關素衣又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掀開被子笑道,“你聽吧。”
聖元帝傻呵呵地一笑,這才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在夫人肚皮上,認真聆聽。關素衣五指cha。入他發間,有一下沒一下地捋動,戲謔道,“聽見什麼了嗎?是不是聽見孩子叫爹了?”
聖元帝煞有介事地點頭,“聽見了。”
“你就chuī吧!”關素衣擰他耳朵,“你那是盼子心切,產生幻覺了。孩子現在還小,什麼都聽不見,等月份大了,你再貼上來就能聽見他的心跳聲,他有時候頑皮,還會動彈幾下,隔著肚皮踢你。”
聖元帝挑高一邊眉毛,表qíng顯得驚訝極了,再次看向夫人肚皮時,目中滿是敬畏的神采。這個地方孕育著他們的子嗣,延續著他們的血脈,如此神奇,如此神聖。他虔誠地吻了吻它,不無動qíng地道,“夫人,有你真好。”
關素衣也垂下頭,主動親吻孩子父親。一家三口,這四個字怎麼回味怎麼甘甜。
仲氏和左老夫人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宮裡,剛踏入內殿,就見皇上正摟著依依輕聲細語地說著什麼。兩人表qíng喜悅,眼眶微紅,可見雙雙哭過。二人連忙見禮,拘謹落座後寒暄幾句,談到養胎便打開話匣,滔滔不絕起來。
“你現在有了身子,不可再餐餐粗茶淡飯,得適當吃點滋補的食物,然而切莫食用寒涼之物,譬如山楂、桂圓、薏米仁、甲魚、螃蟹……”仲老爺子是農學家,對各種植物知之甚詳,左老夫人耳濡目染,自然也是箇中高手,詳細為外孫女講解養生之道。宮裡人多手雜,她很擔心外孫女胎相還未坐穩就讓別人給害了。
聖元帝聽得比夫人還認真,見外祖母語速越來越快,連忙擺手道,“老夫人您稍等,待朕拿紙筆來詳細記錄一番。”
“還是臣婦寫一張單子jiāo予皇上吧,省得麻煩。”左老夫人躬身回話。
“不不不,不麻煩。”聖元帝鋪開筆墨紙硯,認真道,“您邊說,朕邊記,比您直接寫好了jiāo予朕更能加深印象。待朕熟記於心,日後也好照顧夫人。她懷胎十月,辛苦得很,您別跟她說這些,免得她多思多想,反而勞神。有朕在旁邊守著她,看著她,必不叫她有事。”
左老夫人大為驚異,萬沒料到陛下竟對外孫女如此看重。這些話莫說一國之君,便是尋常男子也說不出口。他們只知道自己有後了很高興,誰又能體諒妻子懷胎十月的辛苦?除非真正把妻子放在心尖上疼寵,才會有陛下這樣的覺悟。
“那就勞煩陛下了。”左老夫人對這段原本並不看好的婚姻,瞬間就產生了期待。
“夫君照顧妻子實乃天經地義,何談‘勞煩’二字?”聖元帝沖夫人溫柔一笑,這才提起筆,恭敬道,“還請老夫人多多教朕。這是朕和夫人的第一個孩子,說是我倆的命。根子也不為過,他一定要好好的。”
“臣婦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左老夫人更感欣慰,一面回憶一面敘述,仲氏偶爾補充兩句。
看著圍坐在一起,認真討論養胎事宜的三人,關素衣撫摸著肚皮,無聲笑了。
怕孕婦累著,仲氏和左老夫人略坐小半個時辰就依依不捨地告辭。聖元帝親自把人送出椒房殿,末了轉回來,隱忍道,“夫人,我今兒太高興了,真想跳到屋頂嚎兩嗓子。”
“你去嚎吧,誰還攔你不成?”關素衣被逗笑了。
“不行,”聖元帝嚴肅擺手,“我怕嚇著咱們的孩子,再者,我現在不能離開你,一時一刻也不能。”
“那你上朝怎麼辦?處理政務,會見臣工怎麼辦?”關素衣笑得停不下來。她越發感覺到,忽納爾成熟穩重的外表下實則掩藏著一個沒長大的孩子,高興了鬧一鬧,不高興了也鬧一鬧,日後兒女降生,肯定很能玩到一塊兒。
聖元帝苦惱地皺眉,思忖片刻後嘆息道,“上朝實在是無法,下朝之後我便來椒房殿處理政務,將御書房挪到偏殿去,在那裡會見臣工。我不能離你太遠,最好你這裡一喚,我就能聽見並及時趕到。聽說生孩子是很兇險的事,我心裡沒底兒。”
高興過後,他唯余深深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