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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於心不忍,奉勸道,“你年紀還小,定然捱不過一百重棍,有什麼冤屈去找官府遞訴狀,或等長大以後再來。”
“不,等長大了再來,葉全勇說不定已經伏誅。我寧願與他同歸於盡也不願苟活,我曾拜於帝師座下開蒙,我知道什麼叫氣節,什麼叫忠孝!”
“說得好!有骨氣!”一名彪形大漢走出來,拿起鼓槌咚咚敲兩下,揚聲道,“這登聞鼓我替這位小兄弟敲了,一百重棍我也替他捱,世間自有正氣在,不叫jian佞亂乾坤!帝師敢捨生取義,鎮北侯夫人敢守正不撓,小兄弟敢死殉家難,咱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應當應分!”
“好哇!好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輩皆為義士,焉能讓你專美於前?這一百重棍我來擔,不止這位小兄弟的,這位娘子的我也包了!”又一位身qiáng體壯的青年走出來。
“我也來!”
“我來!”
“還有我!”
受到諸位義士感染,不斷有民眾舉手響應,把個宣德門炒得熱火朝天,更有許多老弱婦孺掩面而泣,內心震撼。男童與婦人跪伏在地連連磕頭,推拒道,“各位父老鄉親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很不必牽連旁人,我們的仇怨我們自己來報,我們的冤屈我們自己來訴。”
侍衛一面被百姓浩然正氣所攝,心中大受觸動,一面不敢擅專,只好派人去稟報上峰。
聖元帝眼眶cháo紅,喉頭梗塞,總有一種莫名的澎湃qíng感在胸口翻湧。直到此時他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麼,又會給天下帶來何種改變。若非夫人點醒,他或許會耗費五年,十年,甚至更漫長的時光才能了解民心向背之qiáng大,才能體會民意匯聚之浩瀚。
“yù興國,先安民。民心向善則dàng盡世間不平之事,民心向惡則國破家亡、親友雕殘。朕廣開言路,重鑄法典卻是做對了。你看看他們,可還有飽經戰亂的戾氣與絕望?可還有顛沛流離的麻木與頹喪?帝師以忠義導之,朕甘為楷模,以身作則,借夫人吉言,不出五年大魏必然中興,十年之內當一統河山。夫人的話總是沒錯的。”
聖元帝指著積極向善、朝氣蓬勃的民眾,頗有些自豪之感。
秦凌雲點頭贊同,心裡卻感嘆道:如今您一口一個“夫人說、夫人說”,當真成了川蜀那邊的特產——耙耳朵,且還頗為自得其樂,當真是越陷越深了。
看著群qíng激dàng的民眾,趙陸離又是另一番感受,仿佛掉落滔滔江水,幾yù滅頂。這就是葉家造下的罪孽嗎?倘若事qíng越鬧越大,結局該如何收場?葉家完了,蓁兒當如何?侯府是否能夠免受牽連?
胡思亂想間,一名身穿官袍的中年男子從宣德門內匆匆走出,嚴詞拒絕民眾代為受刑的提議,只讓侍衛照章辦事,卻又暗中吩咐他們使了巧勁兒,板子打得啪啪作響,卻僅傷了外層一點皮ròu,百棍之後莫說兩個成年人,便是那男童亦能利利索索地爬起來謝恩。百姓起初還憤慨不平,看到後面方醒悟過來,口中稱道不已。
“這人是誰?法度不亂,卻又暗施仁義,上下周全滴水不漏,當真是個人才!”秦凌雲眸子一亮,讚嘆道。
“此人乃關老爺子的大弟子周樂康,新上任的丞相少史。”聖元帝深深看了那人一眼,擺手道,“回宮。”
行走間他思緒紛雜,萬沒料到竟連“雙面繡”也是葉蓁用狠毒手段搶來的,那當年的救命之恩又是怎樣一段內qíng?因這個女人,他失去了肝膽相照的兄弟,失去了本應該屬於他的皇后,更或許錯過了唯一能走進他內心深處的另一半靈魂。
他的損失,他的不平,他的憤怒,又該找誰來訴?聖元帝心中仿佛有一把火在燒,走到半路,忽然yīn森開口,“去天牢,朕要親自審問葉全勇。”
秦凌雲默默轉道,為葉全勇鞠了一把同qíng淚。
趙陸離不敢跟上,在街邊站了一會兒方茫然離開,忽然感到鼻頭微涼,抬眼去看才發現下雨了,雨絲又細又密,帶著倒chūn寒的料峭與難耐,多淋片刻怕是會染病。他頭腦清醒了片刻,連忙朝北邊的宮門跑去,劉氏帶著一雙兒女還跪在那裡請命呢。
這邊廂,關素衣趕在下雨之前抵達家門,脫了斗篷,換了常服,這才去正堂請安。仲氏憂心忡忡地站在廊下等待,臉上透出yù言又止的表qíng。關老爺子和關父卻神色如常,命下仆備好菜餚酒水,坐下吃一頓便飯。
“方才趙陸離找你鬧了一場?”關父在老爺子地示意下開口。
“一個廢物罷了,鬧不出多大亂子。”關素衣替祖父斟酒,眉眼間全是平靜淡然。
關父這才頷首輕笑,“好,我兒果然巾幗不讓鬚眉。高門嫁女,低門娶婦,一為興家業,二為振夫綱。我關家的家業就是一副錚錚傲骨,一顆赤膽忠心,不需旁的俗物點綴,我關家的女兒俯仰無愧,方正不阿,不需委曲求全,含垢忍rǔ。他鎮北侯府婚前不是放話說咱們關家高攀嗎?那爹爹便徹底壓服他,看誰高攀了誰,此乃振妻綱。”
聽見這話,關素衣“噗嗤”一聲笑了,仲氏卻連連哀嘆,大搖其頭。
☆、第55章 伏誅
仲氏見公爹和夫君都沒把葉府被抄一事放在心上,竟還杜撰一個“妻綱”出來,儼然把女兒當成兒子在養,不由急道,“依依,別聽你爹爹胡謅,什麼妻綱不妻綱的,沒得讓人笑話。女兒家倘若失了夫君寵愛,日子便極為難過,他不給你子嗣,又不願維護你,且還由著一雙兒女仇視、疏遠、乃至於踐踏你,等日後年老體衰,你既靠不住夫君又靠不住兒女,該如何過活?況且那趙望舒可是要襲爵的,等他成了侯府主事,便可以肆無忌憚地對付你,所以說萬萬不能鬧到那一步,還是想想辦法緩和關係吧!”
關老爺子眉頭緊皺,顯然對兒媳婦的說法很不滿意。關父飯不吃了,酒不喝了,拍桌怒道,“婦人愚見,莫要教壞我兒!”
什麼是婦人愚見?什麼又是教壞你兒?你和公爹還真忘了依依的xing別?她是女兒,不是兒子!仲氏心裡腹誹,卻也不好當著女兒的面與夫君爭執。
關素衣正準備安撫娘親幾句,卻聽爹爹冷笑開口,“女人在後院立足,一靠寵愛,二靠母家,換言之便是權勢與地位。天下間的男人,除了真正修身養xing,品格高潔者,哪一個不是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之輩?今日得的這幾分寵愛,焉知能維續到幾時?與其將活著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不如自立自qiáng。照你說的,我兒為了日後老有所依便該處處順著侯府與葉家,他們要納妾,咱們不能反對;他們要以妾為妻,咱們唯有隱忍;倘若日後那妾室生了庶子心也漸大,想做名正言順的鎮北侯夫人,依你所言,我兒便該主動退讓,只為了那一雙繼子女能奉養她終老?”
關父越說越來氣,詰問道,“你是願意讓我兒仰賴他人鼻息,忍rǔ負重、委曲求全地過一輩子,還是願意看她抬頭挺胸,堂堂正正做人?”
自是抬頭挺胸、堂堂正正。仲氏被bī問得啞口無言,不由滿臉羞愧地朝女兒看去。關素衣微笑搖頭,表示無礙。
關老爺子放下酒杯,徐徐開口,“我這人不善言辭,不通人qíng世故,因此常常被人誤解,道途總會受阻。然我從來不繞彎路,前面有巨石,我就把巨石搬開,前面有南牆,我就把南牆撞破,便是死在途中亦得其所哉。這便是我關家的行事作風,取直、取忠、取仁、取義,以恩德還報恩德,以爪牙還以爪牙。對仁德之人,咱們便與他談仁德,對jian佞弄權之人,咱們便與他談權勢。葉家不仁不義,僭越擅權,對他們施恩還望圖報,那是妄想,不若當成一塊石頭一腳踢開,當成一堵牆壁全力破開,叫他再也擋不了你的路。屆時你再看他,不過幾隻胡亂叫囂的螻蟻罷了,礙不著什麼。”
仲氏囁嚅道,“但依依好歹還要在侯府過日子……”
關老爺子語氣淡淡,“已經沒有侯府了。我雖沒彈劾鎮北侯,但只要皇上嚴查徹辦,他定逃不脫責罰,幾百條人命並非小事,奪爵都算是輕的。然看在我和雲旗的面子上,依依的一品誥命尚能保住,日後趙家能否起復,全看依依如何行事。”說到此處,老爺子摸摸孫女兒發頂,慎重囑咐,“倘若趙家能警醒過來善待於你,你便全心全意待他們。倘若不能,有品級在身,又有我和你爹在背後撐著,你何須怕誰?葉、趙兩家垮了,你還沒垮,原該那些人仰賴你鼻息過活才是。”
仲氏徹底沒話說了,只好埋頭給女兒夾菜。
想起委曲求全、忍rǔ負重的上一世,再看看幸福無比的這一世,關素衣淚盈於睫,感慨萬千。上輩子她全心維護家人,這輩子卻是他們苦心孤詣地保護自己,果然是因果輪迴,善惡有報嗎?
“祖父,爹娘,你們都已經把路鋪到我腳下了,這輩子我若是還過不好,當真愧對十多年來你們對我的教誨。我取道取直,他們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待他們,決不讓自己吃虧,更不會給關家抹黑。有沒有寵愛無所謂,有沒有爵位也無所謂,只我自個兒覺得順心就成。”
“我兒能這樣想便好。吃菜,別讓那些糟心人、糟心事壞了咱們一家團圓的氣氛。”關父哈哈一笑,舉杯暢飲,末了狀似不經意地道,“對了我兒,你那香雪海還有嗎?你也知道你祖父口拙,每日若有政務呈稟,必將奏摺寫了又寫,改了又改,再一字不錯地謄抄數遍,紙張消耗得尤其快。你若是還有多餘的便給他送幾刀。”
關素衣笑道,“前些日子送給鎮西侯府的李夫人一刀,我那裡還余兩刀,待會兒就讓明蘭取來。”
“李氏?鎮西侯府大房夫人?”關父沉吟道,“她是個xingqíng中人,值得一jiāo。你與燕京這些貴婦均不相熟,與她多走動走動也好。你既只剩兩刀,便給自己留一刀吧,日後抽空做出多的再給咱們送來。”
關素衣連說不礙,勸著父親和祖父喝酒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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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師府里一片和樂,北門外的葉家人卻是風雨淒淒,苦不堪言。他們剛跪下沒多久天就下雨了,起初還飄飄忽忽幾小滴,很快便連綿成絲,淅淅瀝瀝,鑽入衣服後無比沁涼,令人骨髓寒透。
“娘,咱們還跪嗎?”長媳湊到劉氏耳邊詢問。
“跪,怎麼不跪?下雨天還長跪不起才能顯得咱們心誠。”劉氏抬手喊道,“這位大人,能否請您給甘泉宮傳個話,就說葉劉氏在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