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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素衣原本還有些不知所措,雙手垂落,羞於回應,聽了這話竟忍不住低笑起來,丟開最後一絲矜持,緩緩將手搭放在他後腰,一點一點扣緊。
聖元帝幽藍雙眸充斥著喜悅的亮光,一面摩挲夫人緊繃的脊背,一面親吻她潔白如玉的耳垂,宣誓一般說道,“夫人,我們一定能好好過下去。你信我,也信你自己。”
“嗯。”關素衣什麼話都不想說了,靜靜趴伏在忽納爾寬厚的肩頭,看著湖面層疊dàng開的chūn光。這個懷抱,竟然比想像中更安全,也更溫暖。
仲氏站在不遠處悄悄看了一眼,然後遣退下人,緩步離開。二人緊緊相擁的畫面如此靜謐安詳,契合美好,仿佛他們合該在一起,仿佛天地之間唯餘一雙,所謂“珠聯璧合”,不過如此。
二嫁還能找到這樣優秀的夫婿,他們這些做長輩的怎麼著也該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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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元帝依依不捨地回宮之後,賜婚聖旨和彩禮才陸陸續續送入帝師府。為了顯示對皇后的重視,他幾乎搬空了自己私庫,小件的珠寶玉器一箱接一箱,大件的古董家具一台接一台,流水一般穿街而過。
百姓們總算開了一回眼界,議論道,“原先葉婕妤得寵時皇上賞了她一樹紅珊瑚,當時我還以為多貴重,現在與皇后娘娘的彩禮一比,簡直不值一提啊!”
“一個失寵的罪妃,能跟一國之母比嗎?快閉嘴吧,小心禍從口出。”
那人急忙捂嘴,暗暗為皇后的隆恩盛寵感到咋舌。
送彩禮的隊伍敲鑼打鼓地從趙府門前經過,趙陸離推開房門,將守著趙望舒讀書的葉蓁抱到輪椅上,命人抬出去。
“你想送我去哪兒?”葉蓁心下大駭,生怕他把自己和兒子拆開。雖然趙望舒這次沒能考中,但他還小,將來有的是機會。只要兒子出息了,她便不愁無法翻身。
“今天是素衣大喜的日子,我讓你好生看一看。”趙陸離推開角門,指著絡繹不絕的隊伍。趙望舒連忙跟出去,雙手死死拽住輪椅,唯恐父親忽然把人送走。
“關素衣改嫁了?”葉蓁怪笑起來,“哈哈哈,嫁給哪個鰥夫?又給別人當後母,費力不討好地養兒養女?彩禮蠻多的,倒是比你富貴。不過難怪,她好歹是帝師府的嫡女,就算嫁給鰥夫,身份也不能太低……”
她話音越來越小,終至無言,只因她看見所有的箱籠上都貼著禁宮內苑的專用封條,送禮的侍衛也都穿著禁衛軍朝服,放眼魏國,誰敢動用這等陣仗?除了金鑾殿上那位,再無旁人。彩禮過去一台又一台,沒完沒了,無需點算也能預估這些東西的價值。那人怕是已經把自己的私庫搬空了吧?
葉蓁本就憔悴不堪的面容變得猙獰扭曲,咬牙道,“關素衣要入宮?”
“入宮為後。”趙陸離終於道出隱瞞許久的事實,“知道你為何會被皇上送回來嗎?因為他想讓你離間我與素衣,迫使她和離,然後他就能趁虛而入,娶她為妻。他早就愛上素衣了,而你,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棋子罷了。”
“不,你胡說!趙陸離,你一定是為了報復我才會編造這些謊話!皇上愛的是我!我救了他,為他拋夫棄子,犧牲一切,他不會對我如此無qíng,我不信,我不信……”當葉蓁陷入癲狂時,趙陸離早已將她帶回內院,省得讓外人看笑話。
他蹲在葉蓁面前,一字一句說道,“皇上從未愛過你,我將來永遠不會再愛你,你的女兒,你的婆母,對你早已恨之入骨。醒醒吧葉蓁,你只不過是個惹人憎惡,想丟丟不開,想甩甩不掉的累贅!”
趙望舒一直堅定地認為母親並非葉婕妤,她不會為了攀附權貴而出賣身體,乃至於拋夫棄子。但眼下,親耳聽見對方承認,他感覺自己的信念正在崩塌,曾經為了救助母親而承受的苦難與折rǔ,全都化為一柄柄利刃,往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扎去。
不過須臾,他已淚流滿面,痛不yù生,眼看父親頭也不回地離開,只能站在原地一聲又一聲呼喚。他以為自己擁有了遲來的母愛,卻不過一團令人作嘔的污穢而已。
☆、第167章 大婚
因皇上催得急,封后大典在短短半月之間就籌辦起來,將九黎族與漢族的傳統糅雜在一起進行改制,比以往任何一個邦國的封后大典更隆重,也更冗長。
婚禮的前三天,皇后便要開始齋戒沐浴,也在這一天,一路遊玩北上的仲老爺子和左老夫人終於趕到燕京,為外孫女兒送嫁。貼滿大紅囍字的閨房裡,左老夫人正在給外孫女絞面,仲氏一邊擦淚一邊調和脂粉,打算把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幾位宮女被趕至門外,無奈嘆氣。
“我總催你外祖父快些走,到了京城便能多陪陪依依。你外祖父偏要繞遠路,說是得採集各地稻種,培育良品。如今倒好,我倆剛入城門,竟聽說依依要出嫁了,夫婿還是當今聖上。正所謂一入宮門深似海,往後想見依依一面怕是不容易了。”左老夫人低聲嘆息。
關素衣眼眶微微發紅,握住外祖母的手說道,“那您和外祖父就別走了,在京里住下吧。你們想我的時候便能遞牌子入宮,想見就能見著。若還像以往那般天南海北地跑,我出不得遠門,又該上哪兒找您們?”
“是啊娘,您和爹就在京里住下吧。”仲氏勸說道。
“老頭子待不住,整天只想著怎麼種地,怎麼治水,我哪裡管得到他?”左老夫人將大紅鳳袍攤開,一層一層往外孫女身上套,叮囑道,“嫁入宮中不比嫁入尋常人家,更要莊重賢良。皇上也非尋常男子,與他相處要拿捏好尺度,不可太過親近,又不可太過疏遠。太親昵容易失心,太疏遠容易失禮,既不可上心又不可無禮,這其中的道道還需你自己去摸索。他寵愛你,你要懂得感恩;他冷落你,你亦要淡然處之。所謂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就是把夫君當成賓客,他來你便掃榻相迎;他走你便躬身相送,來來去去且隨他的意吧。”
關素衣含淚點頭。她明白世間男子大多如此,qíng濃時待你如火,熱烈而又赤誠;火焰燒完,留下的只有灰燼而已。她只希望這把火燒得慢一些,久一些,哪怕留下一地灰燼,好歹還能透著一點餘溫,在她老死之前不要完全冷透。
她願意相信現在的忽納爾,但將來會如何,誰又知道?他是帝王,坐擁後宮三千佳麗,等她年老色衰,總會有更美麗鮮活的女子取而代之。所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描寫的從來就不是夫妻之qíng。
qiáng迫自己想些高興的片段,這才忍住落淚的衝動,關素衣拜別家人,登上鳳攆,在儀仗隊的簇擁下朝皇宮行去。街道兩旁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然而隔著重重珠簾,他們壓根看不清皇后娘娘的樣貌,只滿眼都是喜慶的火紅色,處處張燈結彩,鑼鼓喧天。
鳳攆入了宮門,皇后便要踩著長長的紅地毯前往祭壇悼念先祖,末了行至太和殿接受冊封,然後與皇帝去到金鑾殿,接受朝臣和命婦參拜。這是一段極為漫長的路程,走一段拜一段,所謂八拜之禮便是如此。而皇后的朝服加上頭上的鳳冠,少說也有二十幾斤,若堅持到禮畢,少說也得去半條命。
關素衣刻意穿了一雙軟底鞋,也做好了受罪的準備,卻在掀開珠簾,看見跪伏滿地的文武大臣與朝廷命婦時,陡然感受到這份重量不僅來自於服飾,還來自於責任。如果不真正站在高處,看見萬眾叩拜,歸之若水的景象,絕無法領悟“一國之母”四字。
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退怯了,深深懷疑自己能否扛得起這幅重擔。她重活一回,原本只想過得更自在,更快活一些罷了。當她忍不住退後一小步時,眼前忽然伸過來一隻大手,掌心向上,仿佛在等待握住一份羈絆。
“忽納爾。”她低喚一聲,這才發現本該端坐殿堂的男人,竟早已站在鳳攆下。
“夫人走吧。”他低沉的嗓音被鐘鳴聲掩蓋過去,唯有近在咫尺的關素衣才能聽到。
“你怎麼來了?”封后大典該如何進行,這些天祖父和父親已叮囑過她很多遍,卻沒料剛開始就被打亂了步驟。但這一變化並未讓關素衣慌亂,反倒令她迅速恢復常態。她面上綻開端莊而又明麗的笑容,握緊忽納爾的手,慢慢朝前走去。
“我不想坐在殿堂上等待夫人。”聖元帝垂眸看她,輕笑道,“那麼久都等過來了,現在只需再等半個時辰,卻仿佛難以忍受。況且我早就說過,今後會牽著夫人一起走。”
關素衣完全忘了之前的遲疑與恐懼,微不可見地晃了晃二人十指相扣的手臂,低聲道,“幸好你來了,你若是不來,我差點退回鳳攆里去。”
“夫人也會害怕嗎?”聖元帝有些意外。
“我是人,當然會感到害怕。我害怕擔不起一國之母的重任,害怕給你丟臉,給關家抹黑。我從來沒當過皇后,更享受不了所有人跪在腳下的感覺。那種莊嚴肅穆卻又巍峨如山的氛圍層層堆疊起來,壓得我喘不過氣。如果你不來,我或許能堅持走完這一路,卻絕對不會輕鬆。”
所以幸好你來了。她沒把最後一句話說出口,瞥向忽納爾的眼裡卻飽含感激與動容。在外祖母的千叮萬囑下,她已一遍又一遍加固心防,卻在看見這人的一瞬間化為烏有。
聖元帝輕輕握了握她指尖,喟嘆道,“幸好我來了,否則夫人該如何彷徨。誰也不是生來就能當皇帝、皇后,又何曾見過這等盛大場面,感到恐慌實屬正常。當年我登基時,心qíng也與夫人一樣,不知該說什麼話,做什麼事,甚至不知道手腳往哪兒放。是白福陪我一遍又一遍演練,這才勉qiáng支撐下來。我不能讓外人窺見我內心的無措與惶恐,所以只能全程保持面無表qíng,當登基大典結束,獨自回到未央宮時,才發現自己的臉竟已僵硬的失去了知覺。”
他忽然低笑起來,“哪怕是現在,我依然感覺惶恐,因為渴慕太久的寶物終於落入掌心,便越發患得患失。”
關素衣瞥他一眼,低語道,“那就牽著手一塊兒走吧。總比一個人走踏實些。”
“我現在就覺得很踏實。”二人邊說邊登上台階,朝祭壇走去。沿路的朝臣、命婦、嬪妃,一一叩拜,山呼萬歲、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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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行完封后大典,關素衣已jīng疲力盡,在金子和明蘭的幫助下卸掉鳳冠和鳳袍,這才感覺渾身鬆快。
“萬沒料到鳳冠竟如此沉重,戴一整天下來,脖子都會壓斷。難道日後每逢大典都要戴它?”關素衣尚未體會到後宮爭鬥的險惡就已敗給了奢華沉重的首飾。嫁入皇宮的女人真的很不容易,尤其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