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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亡妻”,趙陸離頓時心痛如絞,撫著胸口紅了眼眶,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劉氏戳著他的痛處又是一番遊說,最終得到滿意的答案。
與此同時,葉繁正在給老夫人請安,看見坐在她下手的女子,心裡便是一驚。都說傳言不可盡信,但有關於關氏的傳言竟遠遠及不上她本人萬一。她此刻正慢條斯理地擺弄一叢水仙,嘴角泛著淺笑,眼裡泄出柔色,無需錦衣華服與珠寶首飾的點綴,她那張華美至極的臉蛋和雍容典雅的氣度便是最好的裝飾,亦是最耀眼的光暈。
瞬間淪為陪襯的葉繁笑得十分勉qiáng,直到趙純熙和趙望舒聞聽消息後歡歡喜喜地跑來看她,才終於找回一點兒自信。三人好一番敘舊,把老夫人和關素衣晾在一邊未曾搭理。
關素衣刻完一盆花球,讓丫鬟放在靠窗的矮几上,淨了手,一面擦gān水跡一面徐徐道,“熙兒,今日遲了整一刻你才來正院請安,我早已提醒你那四個大丫鬟,讓她們時時敦促,然她們伺候主子不力,這個月的月銀就全扣了,若是再犯,下個月的也扣除,再有第三次,就都發賣了吧。”
這句話打破了滿室欣然,三人的說話聲戛然而止,唯餘四個大丫鬟齊齊跪下的噗通聲,緊接著就是一連串認罪和告饒。而今的鎮北侯府,誰人也不敢挑戰主母權威,便是老夫人也緘口不言,冷眼旁觀。
“目下雖臨近開chūn,天氣卻十分寒冷,早上遲那麼一兩刻並不打緊,夫人如此責罰熙兒,怕是太過嚴厲了吧?我自幼寄養在大伯母身邊,她體恤我,每到隆冬臘月便免了請安……”
葉繁話未說完就被關素衣打斷,“所以說你到了二十四五還嫁不出去。別人相看媳婦,最重的不是容貌,而是德行,一個人若是連自己家的長輩都不孝順,焉能指望她去孝順別家長輩?侍奉公婆與相夫教子,原是主母應當盡到的本分,旁的就算一無是處也無所謂。熙兒眼看就要論嫁,即便心裡再不願意,擺也要擺出一副孝順模樣,否則別家派人來打聽,得知她連自個兒的嫡親祖母都不沾邊,更不來請安陪伴,焉能指望她嫁過門孝順夫君的長輩?這是娶媳婦還是娶祖宗?”
眼見葉繁咬緊嘴唇qiáng忍憤怒,關素衣輕笑著補了一刀,“對女人,尤其是未出嫁的女人而言,名聲很重要。這一點想必葉姐姐深有體會。”
老夫人這才緩和了面色,又補一刀,“素衣肯管教兒女,那是他們的福氣,還輪不到一個外人來cha嘴。趙純熙,你若是不喜見我,不來便是,無需勉qiáng。”
眼見祖母已明明白白流露出對自己的不滿,她若是往外面說道幾句,誰家敢來求親?趙純熙再次意識到關素衣的話是正確的,立刻跪下請罪,直說下次再也不敢了云云。趙陸離和劉氏就是在這個檔口走了進來,一個因為女兒的不懂事感到羞愧,一個卻因關素衣的打壓而懷恨在心。
小làng蹄子,等葉繁進門有你好受的!這樣想著,劉氏與老夫人不yīn不陽地扯了幾句,這便告辭,臨走時沖關素衣投去一個輕蔑而又憐憫的眼神。趙純熙心知自己所求那事娘親和外祖母已經辦妥,心中不免大感快意。
趙陸離對新婚妻子很是愧疚,卻架不住劉氏的軟硬相bī,只得把老夫人請到內堂說話,並試圖遣走旁人。關素衣假裝沒聽懂,照舊留在外面喝茶,趙純熙等著看她笑話便也留了下來,反倒是趙望舒懵里懵懂,自顧跑去玩了。
“裡面好像吵起來了,母親,您不進去看看?”趙純熙故作擔憂。
“無事,母子哪有隔夜仇。”關素衣淡然一笑。
兩刻鐘後,趙陸離率先走了出來,看見新婚妻子還在,臉頰猛然漲紅,隨即慘白下來,沖她深深作揖。老夫人緊跟而至,杵著拐杖罵道,“不孝子,你給我滾!”
“抱歉。”這句話也不知是對誰說的,話落,人已經走遠,背影看著頗為láng狽。
老夫人癱倒在軟椅上,老淚縱橫地道,“素衣啊,你是個好媳婦,我們趙家對不住你!我老了,這些孩子翅膀也硬了,實在是管不住,倘若我不在,煩請你多多照看侯府,切莫讓它散了,垮了,敗了……”
“老夫人您多慮了。”關素衣輕拍她手背,不緊不慢地道,“侯爺是不是想納葉繁做妾?”
“你知道?”老夫人猛然抬頭,似想起什麼,又長嘆一聲,“你聰明絕頂,哪能看不破葉家的小伎倆。沒錯,他們想把葉繁送進來,我攔不住。”話落狠狠瞪了趙純熙一眼。
趙純熙目中剛泛出一絲得色,就聽關素衣不以為然地道,“那就讓他納吧。葉繁入門那日,我把我的丫頭明芳也送過去,湊一個雙喜臨門,老夫人您看怎樣?明芳從小伺候我,與我的qíng分非比尋常,我這便消了她的奴籍,送她幾畝田產和一處小院。如此,她也算是有正經嫁妝的良家女子,與葉繁一樣可為貴妾。”
這番話把老夫人和趙純熙驚住了,少頃,一個轉怒為喜,一個卻差點憋死。
葉家前腳剛把庶女塞進來,關素衣後腳就提拔了自己的丫鬟,二人同為貴妾,這不等於在葉家臉上狠狠扇一耳光嗎?面子裡子全沒了!這招損,忒損,也不知等到那天,葉繁是什麼表qíng。
老夫人一掃之前的頹唐,拍板道,“納,兩個都納,好給我侯府開枝散葉。你那丫鬟委實不錯,我再給她添幾抬嫁妝。”
關素衣抿唇而笑,讓已然靈魂出竅的明芳趕緊給老夫人磕頭。婆媳倆完全忘了去詢問趙陸離的意見,當然,就算他不願,關素衣也有千百種方法讓他點頭。
☆、第28章 甩手
關素衣從正院裡出來,身後跟著欣喜若狂的明芳和憋屈不甘的繼女。因日頭很足,氣溫回升,院子裡陸續開出許多嫩huáng的迎chūn花,一行人邊走邊賞,溜溜達達回了正房。
攤開帳本,關素衣指著出項與進項,讓趙純熙幫著算帳,自己則撿了一本書隨意翻看。想是心裡難受面上卻不敢表露,趙純熙把算盤珠子撥得噼里啪啦一通亂響,聽上去十分煩人。
明蘭嫌棄地撇嘴,暗暗腹誹這位兩面三刀的大小姐。
忍了又忍,趙純熙終是沒忍住,勉qiáng用平和的聲音問道,“母親,您要為我爹爹納妾,怎麼不問問他的意見?”
“那你外祖母把葉繁塞進來,可有問過我的意見?你爹爹直接找上老夫人,可有問過我一句?”關素衣連眼皮子都懶得抬,曼聲詢問。
趙純熙無話可說,悶了一會兒才道,“就算您要給他納妾,等一等不行嗎?非要挑在我姨母過門的那天?我姨母該多難受?”
“己所不yù勿施於人。你們葉家想把葉繁塞進來,什麼時候不可以,非得挑在我與侯爺新婚不久?你可曾想過我會有多難受?”關素衣合上書,嗓音慢慢變得冰冷,“我現在是侯府主母,劉氏硬bī著侯爺納妾,就是在當眾扇我的臉。聖人有言: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理當是以怨報怨,以德報德。別人若是真心對我,我自然以真心jiāo付,別人若是想算計我,不好意思,我會讓他打落牙齒和血吞。”
臨到最後一句,趙純熙總覺得繼母看自己的目光十分尖銳,仿佛早已dòng悉她那些小心思,甚至於連娘親的謀劃也一清二楚。但是怎麼可能呢?雖這樣想,她心中卻止不住的慌亂,只因她現在正如對方所言,不得不打落牙齒和血吞。
關素衣曲起指節敲了敲桌面,沖明芳說道,“你現在就跟趙管家去官衙走一趟,他會幫你消除奴籍,轉為良民。我抬舉你至此是為了什麼,想必你心裡十分清楚,日後好好伺候侯爺,切莫讓我失望。我能捧你,自然也能壓你。”
“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日後只要您發下話來,奴婢定然為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明芳知道小姐抬舉自己是為了打壓葉繁,連忙跪下表忠心。
看見這人指天畫地的姿態,關素衣內心哂笑。前世她也看穿了明芳的心思,卻怕壞了主僕qíng誼未曾成全,以至於葉繁用抬舉她做妾為條件將人拉攏過去。故此,關素衣明里暗裡中招無數,最後差點被沉塘。而今,她gān脆主動把明芳捧起來,同是貴妾,又在同一天過門,為了爭奪趙陸離的寵愛,這兩人怕是會殺紅眼。
狗咬人是慘劇,人咬狗是鬧劇,狗咬狗就是好戲了。關素衣只管端坐高堂,等著看這一場好戲。遣走感恩戴德的明芳,瞥見趙純熙萬分難看的臉色,她徐徐道,“主母彈壓侍妾的手段千千萬,最低劣的一條便是親自動手。葉繁現在是你姨母,你與她多親近都沒關係,但入了侯府就是你爹的侍妾,你與她還是少走動為妙,省得落下個‘小婦養的’名聲。”
小婦就是賤妾,被賤妾養大,這在當時是非常丟臉,亦極其恥rǔ的一件事。關素衣最後一句話堪稱毒辣,把趙純熙氣得差點昏倒,偏在此時,趙陸離走了進來,大發雷霆道,“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是這樣羞rǔ熙兒的?岳母說的果然沒錯,哪怕你面上做得再好看也絕不會真心為熙兒考慮,是我太輕信了!關素衣,你準備準備,一月後我要納葉繁過門,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沒她在後院照看,我真害怕熙兒和望舒被你害了。”方才若不是他親耳所聞,親眼所見,也不知女兒回去後該如何傷心落淚。
他原本鎖在書房生悶氣,過了半刻鐘才驚覺還得給新婚妻子一個jiāo代,於是走回上房,打算好聲好氣地商量勸解,卻沒料會聽見這番話,怒火立刻被點燃。
趙純熙心中一喜,眼眶卻掉出許多淚珠,撲進爹爹懷裡低泣,雖什麼都沒說,默默忍受一切的模樣卻足夠令人心碎。
眼見趙陸離怒火狂熾,正yù發飆,關素衣不緊不慢地開口,“我xing子直,有話說話,這一點老早就告訴過你們。倘若你們覺得我說錯了,好,等葉繁過門,熙兒和望舒就都搬過去由她教養,我丟開手,諸事不管,這樣你們可滿意?”
趙陸離啞了,趙純熙也啞了,父女二人面面相覷,騎虎難下。葉繁再如何血緣相近、關係親密,等她過門也仍舊是妾,哪裡有嫡子嫡女不養在主母膝下,反而送去給妾室?若消息傳揚開來,日後別說讓趙純熙嫁個好人家,令趙望舒科舉入仕,就是二人跨出大門都覺臊得慌。
與葉繁太親近的後果正如關素衣說的那般——變成小婦養的。她的確言語直白,叫人聽著難受,卻從未沒錯過半字。
趙陸離一瞬間怒火全熄,暗怪自己把母親那裡受的氣撒到妻子頭上,有心服軟卻不知該怎麼開口,竟面紅耳赤,訥訥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