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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瓊林宴快開始了,作為主考官家眷,我們不能遲到,還望各位海涵。祭田被奪一事,我們帝師府也無能為力,文臣與武將本就勢如水火,能避則避,你們另請高明吧。”仲氏邊說邊擺手送客,態度冷硬。
族人哭哭啼啼求了一路,終是被家丁攆出去,想起往日對他們有求必應的帝師府,這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良善人的確可欺,然而一旦令他們徹底寒心,便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但凡當初關文海被抓的時候他們能站出來譴責一二,或主動將其除族,都不會鬧到如今這個田地。
一家人登上馬車,朝皇宮駛去。關素衣與木沐趴在窗邊,隔著竹簾往外看,街上處處張燈結彩,鑼鼓喧天,很是熱鬧,剛過一台紅綢花轎,緊接著又來一台,竟似趕集一般。
仲氏笑著喟嘆,“今日皇上舉宴為新科進士們慶祝,百姓便認為這是個好日子,結親都趕在同一天。我方才數了數,一路竟過去四台花轎,真是喜氣漫天。”
“怪道我今日特別jīng神,卻是人逢喜事的緣故。”關素衣抿嘴輕笑。
“可不是嘛。中原剛經歷一場百年浩劫,人丁凋敝,赤地千里,正該借新婚大喜沖一衝,也好漲漲國運。皇上憂國憂民,心繫天下,魏國會更好,太平盛世指日可待。”仲氏凝望滿臉喜色的人群,長聲喟嘆。
而關素衣的感受只會比她更深刻。上輩子的魏國何曾有這等欣欣向榮的氣象?何曾有如此喜氣漫天的景致?一切都變了,卻變得越來越好。思忖間,馬車到得宮門,一行人遞了牌子入內,被內侍帶往瓊林苑安置。苑內花團錦簇,chūn和景明,大門牙道皆古松怪柏,錦石纏道,寶砌池塘,柳鎖虹橋,美輪美奐。在此處舉行宴會,足見皇上對新科進士的重視。
宴會帶有濃烈的九黎族特色,男賓女眷無需迴避,反而按照輩分與親緣關係混坐一處,顯得越發和諧融洽。新科士子與皇上同坐,極大地拉近了彼此距離,以供皇上隨時垂問考校,飲酒jiāo談。
關素衣剛帶著木沐坐定,正想與李氏和長公主打個招呼,就被一名宮女叫住,“敢問您是關小姐嗎?”
“正是在下。”
“太后傳召,請關小姐隨奴婢走一趟。”宮女表面謙卑,眼裡卻藏著審視與倨傲。
關素衣正猶疑不定,卻見長公主微不可見地點頭,暗示她此人的確是長樂宮女官,但去無妨。她這才微笑頷首,把木沐jiāo給仲氏照顧,帶上金子與明蘭一同前往。
曾經金碧輝煌的長樂宮,如今已火盡灰冷,大勢皆去。正殿空空如也,內殿放置佛龕,處處都是濃烈的檀香與搖曳的火燭,不似太后居所,反而更像一座庵堂。太后正跪在佛龕前吟誦經文,神態安靜祥和,卻不知內里壓抑了幾多怨恨不甘。
殿中除了幾名伺候的宮女、內侍,還有一位穿戴奢華的少女,聞聽響動側過臉來,正是卞敏兒無疑。
“臣女參見太后娘娘,娘娘金安。”關素衣畢恭畢敬地跪下行禮。
卞敏兒站在殿前未曾迴避,直接受她一拜,目光像淬了毒,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太后仿佛沒聽見一般,大約過了一刻鐘才放下佛珠,徐徐開口,“起來吧,賜坐。”她只敢小小刁難對方一番,若像上回那樣下死手,卻絕沒有膽量。
要知道,這佛龕上供奉的並非菩薩,而是忽蘇力雅的一截白骨。聖元帝命她每日跪夠四個時辰,反覆吟誦往生經,否則便會送她與幾位小皇孫下地獄。她的命脈已完全捏在對方手中,只能徒勞無功地掙扎,卻又害怕魚死網破。
“聽說忽納爾很喜歡你,yù納你入宮?”她開門見山地道。
關素衣但笑不語。分明是娶,怎麼在太后口中就成了納?莫非她篤定卞敏兒能當國母不成?
太后並不需要她回答,自顧道,“忽納爾終究是九黎族人,不能亂了皇族血脈,他的嫡妻只能為同族,這是所有九黎人的共識。你到底是帝師之後,身份足夠,雖然嫁過人,但我們九黎族不講究這個,倒也沒什麼所謂。今日瓊林宴上,幾位親王將推舉敏兒為後,薦你為婕妤,還望你們二人同心同德,好生伺候皇上。”
“幾位親王yù薦我為婕妤?”關素衣睜大眼,一副“受寵若驚”的表qíng。
“皇上喜歡,哀家便如他的願。”太后神色依然淡淡,目中卻流露出輕蔑之意。到底是漢女,小家子氣,與其讓皇上qiáng行納她入宮,倒不如先賣她一個人qíng,日後好做要挾。她知道忽納爾想立此人為後,但他如今三面受敵,內憂外患,又豈敢違逆全族人的意思?
“那還真是多謝太后娘娘了。”關素衣瞬間收起所有表qíng,嗓音冰冷。
“你yīn陽怪氣的作甚?難道一個婕妤之位還滿足不了你?”卞敏兒嘲諷道,“你想當皇后?只管問問我九黎族幾十萬大軍答不答應。”
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活似那幾十萬大軍全聽你一人號令,只為你一人拼殺一般?狂妄也該有個限度!關素衣心中腹誹,表面卻並不反駁,只略微垂眸,沉默以待。
太后見狀還以為她服軟了,拿出兩個盒子說道,“這是哀家送你們的見面禮,拿去戴吧。”
二人拜謝,打開盒子一看,卻是兩條綠松石項鍊,只不過卞敏兒那條極其華麗,下墜一塊巴掌大的血玉,雕刻著烈火與盤龍,正是九黎部族的圖騰,乍眼看去竟帶著一股歷經滄桑,穿越遠古的厚重感。而關素衣這條色澤黯啞,又無多餘吊墜裝飾,越發顯得尋常。
卞敏兒愣了愣,訝然道,“姑母,您將鎮族之寶都給我了?”
“此乃鎮族之寶,唯部族首領或其妻才能佩戴。先皇當初將它傳給哀家,哀家又傳給你大表哥,然你大表哥已去,最適合佩戴它的人唯你而已。”話落拿起項鍊,小心翼翼地替侄女兒戴上,欣慰道,“敏兒,你長大了,日後好好伺候皇上,為皇室開枝散葉,延續血脈。”
卞敏兒乖巧點頭,撲進太后懷裡哽咽落淚。
關素衣哪能不知道這場戲是專門演給自己看的?立馬讓宮女端茶倒水,進上糕點,邊吃邊喝,老神在在地看個夠。
☆、第160章 恩愛
戲也演了,下馬威也給了,關素衣卻不吃這一套,叫太后與卞敏兒暗恨不已。但她們自以為立後之事十拿九穩,敲打敲打這位未來“寵妃”很有必要,於是又說了一番體己話,諸如好好管理後宮,早些誕下嫡子云雲,見瓊林宴快開始了,這才放行。
“西北邊境亂起來了,你知道嗎?”二人走到一處無人的拐角,卞敏兒忽然開口。
“那又如何?”關素衣挑眉詢問。
卞敏兒對漢女的無知嗤之以鼻,冷笑道,“西北多為九黎族屯兵,因為只有九黎族的鐵騎才能對抗如láng似虎的胡人。倘若這個時候諸位領兵的親王撂挑子不gān,胡人頃刻間就能長驅直入。你說此時他們yù推舉我為後,皇上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他yù納你入宮,而諸位親王又堅決反對,他敢不敢一意孤行?”
“這麼說,我能入宮為妃還得感謝你的施捨?”關素衣低笑起來。
“你笑什麼?”卞敏兒語氣yīn冷,“莫非以為自己背後站著皇上,就能為所yù為?那咱們就看看誰才能笑到最後。”
“既如此,那就拭目以待吧。”關素衣略一拱手,迤然離開,走到岔路停駐片刻,往內宮的方向去了。卞敏兒原想回瓊林苑,見她形跡可疑便悄悄跟隨在後,七拐八拐竟抵達未央宮後殿的一處水榭,沿路並無侍衛盤查,可見早有人替她安排妥當。
好一對狗男女,竟敢在宮中私會!這樣想著,卞敏兒果見皇上緩步朝坐在水榭內的關素衣走去。他武功高qiáng,在刻意隱匿氣息的qíng況下,哪怕近在咫尺也難以被常人發現,更何況關素衣背對而坐,姿態鬆懈,越發無知無覺。
他彎腰,仿佛喊了一聲“夫人”,又仿佛在關素衣耳邊chuī了一口氣,嚇得關素衣猛然轉頭,嘴唇險些擦過他嘴唇。兩人都愣了一下,然後一個撫唇輕笑,一個舉起拳頭捶打,親昵而又甜蜜的氛圍昭示著二人早已兩qíng相悅,心心相印。
卞敏兒飛快藏進假山岩dòng里,指尖摳入石fèng,生生拗斷了幾根指甲。“yín·婦!”她咬牙啟齒地低咒,而後更為專注地盯著二人。
“起開。”關素衣抬起胳膊肘,頂了頂意圖摟抱自己的忽納爾。
“你不是讓我激怒卞敏兒嗎?不顯出我倆的恩愛,哪裡能讓她發狂?”聖元帝一隻手搭放在夫人肩頭,將她攬入懷中。
“激怒卞敏兒倒在其次,你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占我便宜。”關素衣悄悄擰他手背。
“知我者莫若夫人。”聖元帝悶聲而笑,抬手撫了撫夫人嬌嫩的面頰,又將她被風chuī亂的額發一一別到耳後。他僅露出半張側臉,卻足見眉宇中流瀉的溫柔與濃qíng。
繼掐斷指甲之後,卞敏兒差點把牙齒也咬碎,卻不得不按捺。
關素衣拿這厚顏無恥的人毫無辦法,只得轉移話題,“方才太后說諸位親王將薦我入宮為妃,瞧瞧,還給了我一份見面禮。”話落脫掉項鍊,放進對方手裡。
聖元帝拎起來看了看,嗤笑道,“這玩意兒品相極差,連稍有臉面的女奴都不屑佩戴。你若戴它去赴宴,只會讓九黎族貴女越發看輕你。”
“是嗎?她還給了卞敏兒一條,據說是你們的鎮族之寶,下墜一塊巴掌大的血玉,雕刻著烈火與盤龍圖騰,看上去極其華麗。”關素衣沉吟道,“她戴著至寶,我卻戴著劣貨,倘若我倆一起走回去,無異於把自己的臉面扔在地上讓人踐踏。太后不愧為卞敏兒的姑母,折rǔ人的招數同樣yīn損下作,刁鑽刻薄。”
“罵得好。”聖元帝將項鍊丟入水中,命令道,“白福,把錦盒拿過來。”
白福立即雙手奉上一個錦盒,打開一看,裡面竟躺著一頂九尾鳳冠,冠檐底部有翠口圈,上嵌寶石珠花,冠後下部掛六扇博鬢,正面三扇鳳尾張揚而又華美,左右每面各三扇鳳尾,其上點翠,嵌金龍、珠花瓔珞,大小紅藍寶石數百粒,珍珠數千粒,整個鳳冠龍鳳飛舞,珠翠繚繞,璀璨奪目。
饒是對俗物不感興趣的關素衣都看呆了去,更何況金子和明蘭?
“你想讓我戴著它去瓊林宴?”關素衣呢喃道,“它是所有女人的夢想,我一定會被嫉恨難平的女人們撕成碎片。”
聖元帝朗笑起來,柔聲道,“我踏平九州,誅滅各國,搜集到的鳳冠何止這一頂?夫人權當得到一個玩意兒,拿回去賞玩收藏便罷,待你我成婚之日,唯有最貴重,最華麗的鳳冠才能襯托你的美麗與尊崇,也唯有你才配當我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