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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早已聽聞葉府變故,且還連累皇上也下了檄文認罪,可見沒有轉圜的餘地,此時賣他們臉面非但得不著好,沒準兒還會觸怒上頭,於是全當自己耳聾眼瞎,並不理會。
劉氏喊了又喊,跪了又跪,終是徒勞,不由趴伏在地痛哭失聲。她這一哭,其餘家眷也跟著哭,另有幾個孩童尚不知事,左右看了看,嘴巴癟了癟,忽然扯開嗓子嚎啕起來,刺耳的聲音衝破雨幕,直達天際。
侍衛被吵得心煩氣躁,拿著劍戟衝過來怒罵,“嚎什麼嚎?若是攪擾了過往貴人,你們擔待得起嗎?連皇上都受了你們連累,寫下檄文反省,你們還想求上邊容qíng?做夢呢!你們的臉比皇上還大不成?”
“這位大人,求您給婕妤娘娘傳句話吧!這個給您,您拿著!”因家產被扣,劉氏身無分文,只好取下頭上的金釵意圖賄·賂。
侍衛眸光微閃,心道傳個話而已,大可不必親去,隨便拎一個剛回宮的小huáng門,讓他跑一趟也就罷了,上頭問罪還有小huáng門頂著,不礙事,於是袖子一攏,五指一握,便準備收受。偏在此時,不遠處有一輛華貴非凡的馬車駛過來,少頃就到了宮門口。
侍衛連忙推開金釵,上前盤查,卻見掀起的車簾里探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指間捏著一塊令牌,五爪金龍翔於雲霧,四周嵌著血玉,威嚴之盛令人膽寒。
“屬下見過鎮西侯大人。”侍衛連忙半跪行禮,匆匆掃視間又是一番心驚ròu跳。只見鎮西侯身邊坐著的不是旁人,卻是陛下無疑。他正用一塊潔白帕子擦拭臉龐,衣襟,手腕等處,斑斑血跡濺了全身,更有一股濃郁的腥味在車廂內蔓延。
這是,這是剛從刑房裡出來?侍衛頭皮發麻,想不出誰還有那個“福分”能勞動陛下親自用刑。
然而很快他就獲悉答案,只聽陛下沉聲道,“那是葉家人?告訴他們葉全勇已經死了,別跪在宮門前哭哭啼啼,有礙觀瞻。”
侍衛顫聲應諾,送走馬車時聞聽鎮西侯輕蔑地笑了笑,隱隱約約道,“葉全勇老匹夫,齒間藏·毒,死士手段,不但與二王暗部脫不了關係,恐連前朝yù孽也多有牽扯,原以為只是個商賈,卻沒料藏得這樣深……”
再多的話已消失在雨中,令那侍衛全身寒透,暗暗慶幸自己沒接金釵,轉頭一看,發現劉氏還盯著自己,不由怨極怒生,一腳踹了過去,罵罵咧咧道,“滾,都給老子滾!上頭已經發話了,不准你們跪在此處。你們去天牢里打聽打聽,罪臣葉全勇已經伏誅,便是跪死在宮門口也是白搭!”
“你說什麼?老爺已經死了?不可能,這絕不可能!皇上還未開始審呢,誰敢動老爺一根毫毛?”劉氏瘋瘋癲癲地叫起來。
侍衛踹得越發兇狠,其餘幾名同僚亦跑過來幫忙驅逐。倘若先前發話那人不是皇上,他們也不敢這般對待葉府家眷。然葉老爺的確死了,且還是皇上親自用刑死的,即便葉婕妤往昔榮寵頂破了天,日後也沒她翻身的餘地。所以得罪起葉府來,這些人可說是毫無壓力。
混亂中趙純熙和趙望舒也被踹了好幾腳,身上冰冷,骨頭疼痛,內心更充滿羞窘、難堪與恐懼,只覺得自己從未這般低賤過,從未這般無地自容過,若是能隨著雨絲化到泥里就好了。此時此刻,他們半點也不願與葉家人為伍,他們是堂堂鎮北侯府的嫡子、嫡女,憑什麼要受這種欺rǔ?
“別打了,我們是鎮北侯府的嫡小姐與嫡少爺,我們不是葉家人!求你們別打了!”趙純熙一面護著弟弟急退,一面高聲大喊。
侍衛果然愣了愣,恰在此時,趙陸離匆匆趕來,把一雙兒女護在懷中,又去拉扯láng狽不堪的劉氏等人。他官威一擺,正yù訓斥,就聽侍衛頭領喝道,“鎮北侯又怎樣?方才是皇上親口發話讓攆你們走,免得有礙觀瞻。你們不想走也成,待會兒皇上責問下來,咱們就如實上報,治你們一個‘堵塞宮門,yù行不軌’之罪,把人全抓了關進天牢里去。”
“是啊,對這些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便該這麼著。”又有一名侍衛蔑笑附和。
趙陸離啞了,臉上怒容變為驚懼,忙拉了鵪鶉一般的劉氏等人,雇了幾輛寬敞的馬車,將他們帶回侯府安置。
☆、第56章 鳩占
關素衣在家待了一整天,陪娘親繡繡花,陪爹爹和祖父練練字,吃罷晚膳,在院子裡略鬆散鬆散,消了食,這才不緊不慢地往侯府趕。馬車剛駛入後巷,就見一名管事婆子撐傘站在路旁引頸眺望,臉上全是焦急之態。
“王媽媽,下著雨呢,你跑這兒來gān嘛?”明蘭掀開車簾詢問。
“哎呀,夫人,您可回來了。”管事婆子急忙迎上前,連珠pào似地說道,“侯爺把葉家女眷全帶來了,如今正聚在老夫人房裡哭鬧。那劉氏早先還跑到咱們正房尋您,說是要與您拼命,好歹被咱們幾個老婆子拉住。她們鬧了一會兒,見您總不回來,這才去了正院。老夫人想攆她們走,她們便跑到侯府正門跪地磕頭,沒口子地喊冤告饒,惹得路人紛紛來看,說咱們侯府不仁義,bī得老夫人沒法兒,直叫侯爺自個兒解決。侯爺那人您也知道,素來對葉府予取予求,哪裡會攆人,恨不得把葉家全族都收留了,還反過來跪著求老夫人開恩,差點把老夫人氣暈過去。”
管事婆子抹掉臉上的雨水,繼續道,“老夫人實在拿他無法,正盼著您回來呢!快快快,您快去正院救個急。”
關素衣眉頭微微一皺,吩咐道,“你先去老夫人那裡傳個話,說我換了衣裳很快便來。”
“哎哎哎!奴婢這就去。”管事婆子大鬆口氣,歪打著油紙傘飛快跑遠。
關素衣從馬車上下來,明蘭和金子慌忙給她遮雨,主僕三人一腳泥濘地回了正房,梳洗過後換了gān淨衣裙,拿上帳冊、算盤、鑰匙、對牌等物,這才慢條斯理地踏入雨幕,朝正院走去。
“只要一回侯府就有數不清的齷齪事。小姐,下回您回娘家別帶奴婢了,省得落差太大,奴婢適應不了。”明蘭唉聲嘆氣道。
金子“噗嗤”一聲笑了,覺得這小丫頭說話真有意思。
關素衣也唇角微彎,應道,“好,下回你別跟著去,我直接把你送到趙陸離那兒,過幾個時辰再把你接回來,你就能體會從地獄攀升至西方極樂的感覺,見著我定然喜極而泣。”
“別別別,奴婢寧願伺候一頭豬也不願伺候侯爺。”似覺得這話有些太毒,明蘭偷偷瞟了小姐一眼,見她仿若未聞,這才沖金子擠眼睛。
原來鎮北侯在這主僕二人心中連一頭豬都不如,金子暗暗把這一點記在心裡。
三人繞過圈圈漣漪的荷塘,走過雨絲點點的遊廊,直達薔薇盛開香氣滿溢的垂花門,剛跨過門檻,就見正院的屋檐下站了好些人,絕大多數是女眷,還有十幾個少年男女與幼童,容貌皆很不俗。
其中一名中年女子似乎認識關素衣,尖聲喊起來,“娘,關氏那賤婦來了!”
劉氏聞聲從屋內衝出,舉起留著長長指甲的雙手,怒道,“小賤人,你總算回來了!你害我葉家至此,我跟你拼了!看我今天不撕了你!”
“打啊,打死她!”不知哪個少年趁機煽動眾人qíng緒,便有好幾名婦人緊跟而來,表qíng猙獰。他們動作太快,守在院子周圍的侯府家丁尚來不及反應,且也沒料葉家人死到臨頭還那般囂張,在別人地盤都敢作亂,待要來救已經遲了。
金子正準備護主,便聽“啪”的一聲脆響,劉氏竟被夫人一巴掌扇飛老遠,半晌爬不起來,後面還跟著一名手拿棍棒的少女,正兀自愣神,頃刻就被她奪了兵器,“咔擦”掰成兩截,隨意扔在地上。
成人腕子粗的棍棒,竟就這麼掰斷了,葉家眾人頓時有些發憷。關素衣這才掏出一張名帖,沉聲道,“明蘭,葉家犯婦yù謀害本夫人,而今人證物證俱在,你立刻去廷尉府送信,讓他們趕緊過來抓人。”
“是!”明蘭接過帖子看了看,卻原來小姐在娘家的時候便寫好了,可見早有預料。
葉家人齊齊一愣,繼而驚懼難言,想要告饒卻舍不下臉面,不由朝劉氏看去。劉氏好不容易爬起來,聽見這番話頓時什麼氣焰都沒了,顫聲道,“誰要謀害你?我們壓根沒動你一根手指頭,反被你打得七零八落!你這是誣告!我,我臉上的巴掌印就是證據!”
關素衣越過虎視眈眈卻敢怒不敢言的葉家眾人,一字一頓道,“我打你,不管有理沒理,你都得受著,因為你如今是犯婦,而我是一品誥命。莫說你意圖襲擊我,便是眼神稍帶不敬,我立時賞你一頓板子你也無處申訴。還有你們,”她指尖往四周一點,輕蔑道,“倘若我一個不高興,即刻便能送你們去天牢與葉全勇團聚。”說到此處略一拊掌,故作恍然道,“瞧本夫人這記xing,犯官葉全勇似乎已畏罪伏誅了?”
她一字字一句句都戳到葉家人的痛處,讓他們難堪絕望的同時又感到恐懼無比。方才還氣焰熏天的眾人像霜打的茄子,一個二個全往角落裡縮,生怕鎮北侯夫人看她們不順眼,讓官差抓去。
明蘭在轉角站了一會兒,見院子裡安靜了才道,“小姐,還要報官嗎?”
“你在這裡守著,誰若是口出不敬或意圖不軌,再報官不遲。”關素衣跨入正堂,頭也不回地道,“把人都給我看好了,誰不老實就送誰去吃牢飯。寄人籬下就該有寄人籬下的覺悟,別總以為天下人都得圍著你葉府轉。”
眾家丁揚聲應諾,還十分應景地杵了杵手中的棍棒。劉氏徹底蔫了,捂著迅速腫脹的左臉,站在廊下發呆,目中慢慢浮現怨毒之色,繼而變成茫然。關素衣穿過正堂,入了裡間,發現趙陸離正扣著趙純熙和趙望舒給老夫人磕頭,臉上滿是焦急和哀戚。
老夫人緊閉雙眼,手捻佛珠,已是無力招架,聽見腳步聲立即抬眸,驚喜道,“素衣你可回來了!快,快把外面那些人攆走!我侯府不歡迎他們!”
“娘!葉家已敗落至此,您有再大的怨氣,現在也該出了吧?倘若我丟下他們不管,他們身無分文,又全是老弱婦孺,在燕京城裡該怎麼活?更何況岳父得罪的人不少,萬一有誰落井下石,故意找茬,您想想他們會遭遇什麼?鬧不好又是幾條人命。岳父再觸犯國法,婦孺總是無辜,您救他們一命就是在給自己積德,來日定有好報。母親求求您了,母親!”趙陸離不敢去求關素衣,前日的一個巴掌,加上今日的一番訓斥,他在她面前總有種抬不起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