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頁
趙陸離臉頰漲紅,羞愧不已。老夫人連忙寬慰,“這也怪不到你頭上,本就是塵光犯錯在先,你才稍加彈壓,否則豈不讓一個賤妾欺壓到正房頭上?來了就來了,給她一口飯吃便罷,咱們趙家雖然落魄了,卻不差這點銀子,你大可無需自責。”
“是啊嫂子,您別多想,等風聲過了,把這兩個遠遠打發到莊子上去也就完了。”阮氏溫言安慰。幾個孩子也都巴巴地看著母親,生怕她被氣到。
坐在主位的趙陸離反倒成了孤家寡人,被大伙兒聯起手來排擠。所有的錯處都是他造成的,夫人這好那好,十全十美,連僕役遇上大事也只知府中有夫人做主,老爺算不得數。
qíng況似乎很糟糕,夫綱怕也立不起來,趙陸離卻並無不滿,反而十分感佩。夫人字字句句皆是金玉良言,聽她的話總錯不了,難怪世人都道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寬心,幾百年傳下來,自有其深刻哲理。
思忖間,明芳拎著一個小包裹進來,正準備表表忠心,關素衣卻擺手打斷,“漂亮的場面話且省省吧,你家中那些糟爛事我一清二楚。你爹既然把我奉送的嫁妝都輸光了,你就寫個契書,賣·身為賤妾罷。”
明芳大駭,哭道,“可是小姐您分明說讓我當貴妾的,您怎能言而無信?”
“貴妾不但要良民出身,還得有嫁妝,你出得起嗎?”關素衣冷道,“你爹熬不住賭博的癮頭,把東西盡皆糟蹋光,見趙家罹難,又想把你另許他人賺個彩禮錢,卻因找不到比趙家更高的門第,只好按下不提。趙家遭難時不見你回來,如今大劫剛過,你便急急忙忙往上貼,世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當初說要納你,卻沒留下任何憑據,此時推拒,你又能奈我何?是你背信棄義在先,安敢前來質問於我?你若不想當賤妾,可以,出了這個門,只管找個農夫嫁了,當正頭娘子去吧。”
明芳若真有骨氣嫁給窮困潦倒的農夫,便也不是上輩子那個構陷主子以圖富貴的明芳了。趙家雖然沒了鎮北侯的爵位,卻還掛著征北將軍的名號,她出了這個大門,上哪兒再去找更富貴的人家?況且她品貌只能算是普通,嫁個商賈人家還嫌呢,於是咬咬牙寫了身契,當了賤妾。
兜兜轉轉一大圈,上輩子的宿敵又齊活了,關素衣本有千百種辦法將人弄走,想到趙陸離的親近又不得不改了主意。人心還活著的時候你不珍惜,等它死了你又想捧回去,哪有那麼容易?便把這兩個扔進東府陪他玩,這輩子她恕不奉陪。
☆、第73章 愛妻
眾人用完膳,移步偏廳聊聊家中近況。
關素衣從袖袋裡取出一封信jiāo給趙陸離,“這是呂先生的告假書,說是族中長輩染恙,需得回一趟琅山侍疾,歸期不定。除了他,家裡暫時無人請辭,你那書房前一陣兒被周天的屬下砸了個gān淨,損毀了許多古董擺件,我已命前院管事一一登記造冊,你待會兒自去看看,清點清點,免得錯漏。”
“夫人辦事我當然放心。”趙陸離狀似不經意地拍了拍妻子手背。
關素衣被他溫柔繾綣的嗓音和親密無間的姿態弄得渾身不自在,不由挪遠些,繼續道,“再如何放心你也該去看看,心裡有個數。這次抄家雖然我已極力阻止,卻依舊砸壞許多房屋器具,丟失不少金銀珠寶,可謂元氣大傷。二弟那裡我已派人送了信,因邊關戰事吃緊,他遲遲未能回復,想來還得再等幾月才能獲悉家中變故。不過現在倒也無妨,一切災劫都已平息,他不cha手反而給旁人留下個剛正不阿的印象。”
說完從明蘭手裡接過一個小箱子,擺放在矮几上,嘆道,“你留給老夫人的產業,老夫人又轉給我。因鋪面都掛在鎮北侯的名號上,你被捋奪爵位關入天牢那陣便有不少人落井下石,意yùqiáng占,所幸我及時打出征北將軍的招牌,才將它們保住,卻還是折損了三四成收益。帳冊我已整理完畢,你且拿回去查驗,若有問題只管派人來問。”
趙陸離把箱子推回去,苦笑道,“夫人何至於如此生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這些產業jiāo予你,我放心的很。”
關素衣直視他,qiáng硬道,“你還是把東西拿回去吧。對內我要掌管中饋,侍奉長輩,照顧弟妹和幾個孩子,對外又要幫你打理產業,調派用度,你當我有三頭六臂不成?都說男主外女主內,你倒好,又要我主內又要我主外,你這一家之主反而輕省了,半點無需cao心。倘若這樣,不如我與你換換,反正你如今閒著也是閒著。”
趙陸離極想為家人做些什麼,更想好好彌補自己的妻子,這才說出把產業全權jiāo予她的話來,卻沒料馬屁拍在馬腿上,心裡懊悔不已,連忙彎腰作揖誠心賠罪。眼見妻子冷哼一聲撇過頭去,露出半張嬌美的側顏,那眼耳口鼻雖已明麗照人,卻還帶著一兩分稚氣,這才驚覺她滿打滿算也不過十八歲,卻遭遇了如此可怕的變故,若非她足夠剛qiáng又足夠善良,早就扔下趙府老小,自個兒跑回娘家躲災去了。
更可恨的是,他此前竟從未給過她一絲溫暖與柔qíng,反倒連番折rǔ,求全責備。難怪現在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妻子的心都熱不起來,若是兩人異地而處,趙陸離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比她做的更好。
想得越深,他心中的愧疚便越濃,再去看冷臉的小妻子,竟覺得她萬分可敬,亦萬分可愛,不由想起一句老話——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他溫柔似水地笑了笑,正準備去握妻子細若無骨的手腕,好生陪個罪,寬慰寬慰她,卻聽母親責罵道,“我還當你這次回來改好了,卻還是像以前那般不著調!素衣上下cao持,內外周全,本就累得很,你不說把這個家撐起來,反將所有事推給她,你還有沒有良心?”
阮氏拍了拍昏昏yù睡的木沐,小聲附和,“是啊,大哥您既閒著無事,好歹替嫂子分擔一二。您看您給嫂子招來多少麻煩?葉家的事暫且不提,單說您聘來的鴻儒呂先生,當真是個忘恩負義、徒有其表之輩,平日咱家給他的束脩從未少過,僅望舒就是每月二十兩銀子,又有族親送的布匹、吃食、筆墨紙硯等物,拿去外面足夠平頭百姓花用幾年。如此厚待他卻不知感恩,一聽說您被奪爵收監便扔下族學裡的孩子們,前來向嫂子請辭,把本就人心惶惶的族裡鬧得越發不得安生。我看他家根本沒有長輩得病,不過隨意找個藉口脫身罷了。連長輩也敢咒,其人品之低劣可見一斑。您且等著,咱家平安無事的消息一旦傳出去,不出半月他必定迴轉。您看人的眼力也太差了些!”
阮氏對大伯哥早就存了一肚子怨言,以往不敢說,現在卻不得不說,否則他不知悔改,受罪的還不是嫂子?
趙純熙和趙望舒不好搭腔,卻也對父親多有不滿。若非他執意要把葉家人帶回來,便不會發生後面那些事。所幸趙純熙機靈,躲過了抓人的侍衛,所幸關素衣有誥命在身,鎮得住周天,否則二人必也像那些僕婦一般,被剝了衣裳羞rǔ,現在定是生不如死。
看見對自己怒目而視的家人,趙陸離心中很不是滋味兒,連道歉的話也沒臉再提,唯有苦笑。輕輕巧巧的幾句“抱歉”又豈能將過往災難盡皆抹去。算了,什麼都不說了,日後一心一意善待家人才是正理。
他接過帳冊深深作揖,本想讓夫人留宿東府,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現在的他哪裡配得上這樣好的夫人,便是碰一碰她瑩白如玉的指尖也仿佛褻瀆了聖物。
眼睜睜地看著妻子攙扶母親回到西府,關上院門落了銅鎖,趙陸離按揉眉心,頗感傷懷。
“爹爹別看了,有我和弟弟陪著你呢。”趙純熙輕扯他衣袖,安慰道,“娘是刀子嘴豆腐心,表面看上去很嚴苛,真遇上難事必會站出來為家中老小承擔。況且她滿身傲骨,一般二般的人入不得眼,您以前那樣錯待她,便不要怪她同樣冷待您。唯有真心才能換真心,咱們慢慢讓她看見咱們的真心,總有一天會冰釋前嫌的。”
“對啊。娘雖然惱我們,卻還是每天讓我們去西府讀書習字,並無絲毫敷衍之意。娘到底心軟。”趙望舒補充一句。
趙陸離拉過兩個孩子,欣慰道,“你們現在能分清誰好誰壞,比我這個當爹的還長進些。此前都是爹爹糊塗,差點鑄成大錯,害了闔府上下,日後你們可以不聽爹的話,卻不能不聽娘的,知道嗎?”
兩個孩子連連點頭,乖巧應諾。不經歷生死劫難,他們或許永遠看不透人心,更不懂明辨是非。此次卻是因禍得福了。
三人沿著昏暗小徑前行,走到掛著紗燈的水榭旁,就見那昏huáng搖曳的光團下站著一名身穿煙綠色曳地長裙的女子,青絲只用木簪綰在腦後,顯得極為慵懶,臉上粉黛不施,素淨非常,卻用混著金粉的彩墨在額角描繪出一朵荼蘼山茶,全身上下只這一點亮色,卻似畫龍點睛,生了靈xing。
趙陸離心頭巨震,眼神迷離,一時間竟看呆了。
趙望舒猶在懵懂,卻見自家姐姐走過去,一把將人推倒,用帕子狠狠擦對方額頭,直把那朵山茶擦得一gān二淨才尖聲罵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學我娘親?
娘親走時她已記事,哪怕爹爹如何欺騙誘導,也沒能讓她忘掉心底那道朦朧的影子。故此,她哪能不知道葉繁如今模仿的是誰?這人先是準備另謀出路,見葉家再無翻身的餘地,便使些下三濫的招數,行那等鬼蜮伎倆。倘若爹爹真被她蠱惑,這個好不容易挽救回來的家是不是又毀了?破鏡就算重圓,也免不了留下fèng隙,只輕微磕碰便會四分五裂。
她絕不能容忍任何人來攪擾他們的安寧,破壞他們的幸福。
“你給我滾回南苑去!母親心善,大度能容,我卻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你若再耍這些yīn招,信不信我讓人毀了你這張如花似玉的臉,賣到邊關勞軍去?對了,葉家人如今全在那裡呢,你去了正好與他們團聚。”她附在葉繁耳邊低語,嗓音輕柔,卻又含著一絲狠戾。
葉繁頭一次看見外甥女毒辣的一面,恍惚中竟想起早已死去的大伯母劉氏,不禁一陣膽寒,忙拉了拉裙擺,撫了撫通紅的額角,飛快跑了。
趙陸離這才如夢初醒,驚覺道,“熙兒,你還記得你母親?”
“我當年已經六歲多快滿七歲,哪能記不住?”趙純熙用力握住爹爹手腕,一字一頓道,“爹爹,娘親已經‘死’了,您忘了她吧!”
女兒刻意加重“死”字的讀音,趙陸離又哪能不解其意?他呆怔半晌,終是苦笑,“好,爹爹會忘了她,你也莫再胡思亂想,這些本不是你該cao心的事。走吧,回去歇息,明早還要去西府給你們祖母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