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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明孔氏的政策剛頒布沒多久,諸位大臣各有學派,自然也擔心利益受損。而徐廣志“廢黜百家”的言論令他們本就岌岌可危的處境越發艱難,倘若不改弦易撤,那些法家典籍的下場說不得就是他們的明天。然而讓學者放棄平生所學,勉qiáng接受自己並不認同的思想,比直接斬殺了他們更為殘忍。

    故此,他們yù與徐廣志抗爭到底,卻也深知皇上必不會為其他學派張目,唯有以命相搏,捨生取義罷了。卻沒料貴為儒學泰斗,帝王之師的關老爺子會先他們一步站出來痛下針砭。倘若所有儒家學者都似關老爺子這般德厚流光,那麼文壇當興,朝堂當穩,社稷當源遠流長。

    待關老爺子洋洋灑灑、字字珠玉的奏摺念完,朝上已是一片轟然叫好之聲,連素來與文臣不合的武將也拊掌大讚,附議不斷。

    徐廣志行事極為高調,不,應該說兩世以來,他都是個器小易盈、旁若無人之輩,不同的是上一世有聖元帝力挺,這輩子卻只能攀附權貴,步步籌謀,起·點不同命運也就迥然相異。上一世他那般殘害別派學者,未必沒有樹敵,卻因靠山qiáng硬,背景深厚,始終屹立不倒。但這一世,他尚無自保之力就鋒芒畢露,樹敵無數的下場便可想而知。

    偏他以為儒家學派的大臣都堪為後盾,卻忘了執牛耳者,也就是關老爺子會不會欣賞他倚勢凌人、焚書廢法的作風。答案是無法欣賞且還嫉惡如仇!  

    聖元帝頭一回認真聆聽帝師說話。因私心裡推崇法家,排斥儒學,他對關老爺子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因循守舊、不知變通這個層面。對關素衣qíng愫暗生之後,他才開始重新審視老爺子,也終於發現對方掩藏在迂腐頑固之下的忠誠、耿直、頂天立地與浩然正氣。

    而關父此人則更為有趣,明面上是儒學巨擘,私下卻與各派學者十分jiāo好,對諸子百家亦極為jīng通,道一句“全知全能、老於世故”也不為過。他步入朝堂正如蛟臨深淵,必風生而雲起。

    難怪關素衣那般蕙心紈質、鍾靈毓秀,卻是家學淵源、耳濡目染之故。此時的聖元帝還不知道,中原人有一個說法叫做·愛屋及烏,因喜歡一個人而理所當然地喜愛她身邊所有親近之人,于是之前還覺得酸腐的關家父子,竟也感佩起來。

    他此時猶在煎熬、反抗、壓抑,卻也並不妨礙他更進一步地抬舉關家。待叫好聲與附議聲漸漸消去,他道,“帝師所言甚是,徐廣志此人急功近利、私德有虧,不配為官。”

    眼見景郡王似要爭辯,他繼續道,“朕之聖意為‘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竟被他曲解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倘若一個官員連聖意都理解不了,要來何用?法家刑明、儒家施仁、墨家兼愛、兵家衛國……諸子百家各有所長,力爭上遊,各派學者龍騰虎躍、鬥志昂揚,於是我大魏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文武官員見賢思齊眾志成城,何愁社稷不穩,江山不固?朕推崇儒學單為一個‘仁’字,仁愛臣子、仁愛百姓,焉能效仿bào秦行那‘焚書坑儒’之事?你們可以有自己的思想,朕亦有治國之方針,諸君覺得然否?”  

    一席話下來,景郡王已無力辯駁,羞臊難言,而文武百官齊齊跪地山呼萬·歲,關老爺子更是被皇上的深仁厚澤感動得淚流滿面,心悅誠服。

    徐廣志入仕一事就這樣罷議,聖元帝又審理了幾樁政務,這便提出完善法典,重建秩序之事,因前面有寬仁各派學者作為鋪墊,文武百官很是配合,除了誇讚君主聖明,並無任何異議。

    下朝之後,聖元帝留下帝師、太常與幾位法家學派文臣,共同商討完善律法的具體細節。關父跟隨在關老爺子身後,慢慢朝未央宮走去,悄聲說道,“爹,您老昨日答應得好好的,為何在朝上又擺了兒子一道。”

    景郡王氣量狹小,野心勃勃,前有拉攏關家之意,拉攏不成又扶持爪牙,提攜心腹,而今計劃再次被關家攪亂,雖面上裝得大仁大義,心裡必已恨透關家。他再怎樣也是九黎族人,更是皇室宗親,倘若他有心與關家為難,皇上舍誰保誰還是個未知數。

    關老爺子嘴唇未動,腹語已遞到關父耳邊,“生,亦我所yù也,義,亦我所yù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這話我每每用來勉勵你,亦勉勵自己。旁人為官或因權利、或因富貴,我關家人入仕為的什麼,你可曾忘記?”  

    關父低聲回道,“兒子一日不曾忘記,為天下人開智,為天下人謀生,為開創盛世、海晏河清。”話落頓了頓,深刻反省道,“爹,兒子知錯了!”

    關老爺子冷哼一聲,這才緩和了面色,“你能不忘初心便好。你使你的圓滑手段,我行我的忠直之道,日後各不相gān,或通力合作,或爭鋒相對,且聽憑你我政見罷了。”

    關父唯唯應諾,拜服不已。誰說老爺子沒有心機,不懂變通,他讓父子二人各行其道便是最大的心機,最好的變通,真乃進可攻退可守,倘若折了一個,亦可保全余者。

    二人心領神會,一路無言,在殿外等候片刻就被引入御書房。

    “諸位愛卿請坐。”聖元帝一點架子也沒有,已解下龍袍換了便裝,伸手邀請幾位大臣落座。請了三月長假的鎮西侯早已等在一旁,手裡拿著一份厚厚的奏摺。

    “國不可無君,更不可亂法,法亂而世亂,世亂而民殤,故朕早有修法之意,特請諸位愛卿幫忙參詳,重鑄法典,還世之清明。”

    眾位大臣均被君王仁愛所感,眾口一詞地道,“願為陛下效死,願為大魏效死,願為百姓效死。”  

    “大善!”聖元帝龍心大悅,言簡意賅地道,“朕剛接觸中原文化不久,限於學識,不便多言,只一條原則請諸君謹記:修法當以‘君輕民貴’為本,澤被百姓為要,國法凌駕於宗法,民意凌駕於官聲,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廢除‘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親親相隱、官官相護’之陳規陋習,真正做到以人為本,以仁為本。”

    殿內寂靜數息,法家學者自是欣喜若狂,心悅誠服,卻又擔心帝師和太常出言反對,待要看去,卻見二人雙雙跪下口稱聖君,竟比他們還要激動,“皇上一心為民,大仁大義,必創萬世偉業,留千古芳名!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聖元帝連忙拉起兩人,胸中涌動著千頭萬緒,亦有勃勃的壯志雄心。他思忖片刻,又道,“除修法之外,朕還要另舍一官署,名為督察院,由督察御史和給事中組成,行規諫皇帝、左右言路、彈劾百官、按察地方等實權,大到中央小到鄉縣、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由國之大事延及民生百態,均在御史監察和言事範圍之內。朕賦予他們絕對之自由,當痛下針砭,彈劾百官,不以言獲罪,亦不下死獄,以避免昏君亂政、jian佞禍國之災……”  

    這卻是聽了關素衣直陳法家君權獨斷之弊病而產生的構想。

    皇上話沒說完,關老爺子已經再次下跪,山呼萬·歲的聲音都在發抖,他甚至提出願辭去超品帝師之位,去做那小小的七品御史,為民請命,以正視聽。其餘諸人亦紛紛下跪qíng願,並無絲毫勉qiáng之意。

    “好!有賢臣若此,何愁我大魏不興,社稷不固!”聖元帝朗聲大笑,極為開懷。從這一刻起,他對關家父子的印象已完全改觀,由儒學標榜可有可無變為肱骨心腹左膀右臂。

    秦凌雲亦被二人高義感染,甚是拜服,心道難怪關素衣那般優秀而又特立獨行,原是家風清正的緣故。龍生龍鳳生鳳,這話果然沒錯。

    眾人從早晨議事到傍晚,在未央宮中用過御膳方各自還家。行進的馬車上,關父徐徐道,“修法、設督察院,皇上憂國憂民,克己奉公,我卻要借這二者行一私事。”

    “依依那事?”關老爺子心領神會。

    “爹您果然智周萬物。”關父笑著拍了一個馬屁。

    “行了,這事我來辦。”關老子爺子大包大攬,哪怕知道入了兒子排除異己的圈套,為孫女一生安泰著想卻也甘之如飴。  

    ☆、第40章 碎了

    關老爺子和關父上朝之時,關素衣也早早醒了,洗漱過後行至書房,一面練字一面等待趙望舒前來請安。她手腕上纏了一圈紗布,內里捆綁鉛塊,倘若卸下稱量,足足有四五斤重。然而這樣的苦修,在她十一二歲之時便已習慣,故一手毛筆字練得氣勢萬鈞,力透紙背,乍一看還當是哪位出入沙場的將帥所書,絕想不到來自閨閣。

    明蘭看得嘖嘖稱奇,恨不能把小姐的手按在自己腕子上,也灑脫不羈地寫幾個來回。

    練了大約一刻鐘,本該卯時就到的趙望舒終於姍姍來遲,身後跟著chūn風拂面的趙純熙。看守院門的老媽子連忙上前迎接,好聽話不要錢似得往外吐,看來她們已經收到葉婕妤給葉繁添妝做臉的消息,擔心夫人既失寵又被□□,想結點善緣找些門路,日後也好往高處走。

    昨日來時被晾了半個多時辰,今日卻連踩過的地磚都有人擦拭,權勢與聖寵果然是個好東西。這樣想著,趙純熙越發堅定了巴結娘親、聯合姨母、籠絡外家、打壓關氏的計劃。

    姐弟兩個跨過門檻齊齊行禮,雖面上畢恭畢敬,眼裡卻都含著幾分輕蔑。趙望舒沒有城府,心裡憋不住事,不等姐姐開腔便得意洋洋地道,“母親,我們今日不與你一塊兒去正院請安,午時和晚間的功課也免了,這是爹爹說的。”話落眨巴眼睛,一臉“你快來問我緣由”的表qíng。  

    他那點小心思,關素衣焉能不知,卻依然配合道,“哦,這是為何?”

    “我大姨母給三姨母添妝啦,其中一座八尺高的紅珊瑚堪稱魏國瑰寶,價值連城,我和姐姐受邀去看。聽說三姨母還請了很多人共賞,連大長公主亦會出席。她自個兒都說這樣的寶貝連她的公主府里也沒有,國庫只這一件,竟被三姨母得了去,三姨母好大的福氣。”趙望舒伸展雙臂在空中劃拉一下,神qíng十分驕傲。

    趙純熙輕笑修正,“傻弟弟,這哪裡是姨母的福氣,分明是外祖家沾了大姨母的光才有今日榮寵。最該感謝的還是大姨母,她畢竟是咱們葉家出去的女兒,褔蔭家族原是應當。哦對了,三姨母給母親也下了帖子,怪我太高興竟差點忘了,母親與我們一起去嗎?”邊說邊從袖袋裡取出一張雙紅名帖。

    聽到此處,關素衣差點笑出聲來。萬沒料到上輩子手段了得,心機深沉的趙純熙竟也有如此天真的時候,錯把別人的反話當成讚美,還洋洋得意,到處chuī噓,只為看一眼自己又妒又羨的表qíng。不過這也怪不了她,自己不像上輩子那般提點、敦促、指引,時時言傳身教,她變得平庸、愚蠢、眼光狹窄,便也理所當然,因為她葉家的家教就是這樣,一如她那個自以為手段了得,實則不過捨本逐末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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