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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里點了許多蠟燭,兩名男子五花大綁跪坐於地,聞聽腳步聲,不免驚恐回望,恰好與葉蓁對視上了。她呼吸猛然一窒,不過須臾便冷汗如瀑,濕透背衣。那苗人她未曾見過,但幕僚卻熟得不能再熟,當年若不是這人跑得快,如今早已化成枯骨了。趙陸離把他綁來,難道是知道了什麼?
葉蓁扶著門框,許久不敢入內。趙望舒見她面色不對,連忙上前攙扶,半拖半拽地將她拉進去。
趙陸離抬起半空的酒罈,灌了一大口。霍聖哲說得對,他現在確實很需要這東西。他四肢冷,血冷,但心不冷,因為他的心早就被葉蓁踐踏成齏米分了。
“我考慮了很久,該不該讓你們知道自己的母親究竟是怎樣的人。我想秘密把她送走,讓她無聲無息地死在外面,又怕你們追著我詢問她的行蹤,一輩子找她,念她,不得釋懷。這樣的苦楚我受夠了,不能讓你們重蹈覆轍。”濃烈的酒氣隨著他嘴唇開合在屋內蔓延。
“爹爹你在說什麼?”趙望舒滿臉疑惑。
趙純熙則深深埋下頭去。
“我在說什麼,你姐姐想必一清二楚。”趙陸離鎖死房門,關緊窗戶,一字一句開口,“這事還得從頭說起,你們安靜聽著,不得cha口。我也不想讓你們背負那些不堪的過往,卻更不願意你們被自己的親娘利用,最終死的不明不白。你若是以為她柔弱可憐,需要保護,那就大錯特錯了,論起心腸歹毒,手段yīn損,魏國怕是無人能出其右……”
隨著燭火晃動,光影變幻,當年種種被他一一道來,連同老夫人如何中毒昏迷也沒漏下。趙純熙已是滿臉麻木,趙望舒卻宛若五雷轟頂,驚魂動魄。
“不可能!爹您一定是被關氏騙了!”他轉而去拉葉蓁,催促道,“娘親,我相信你。那天我分明看見大姨母了,她活得好好的,娘親怎麼可能是她呢!”
葉蓁一面搖頭落淚一面去抱兒子,仿佛不堪忍受此等污衊。但她內心十分清楚,人證物證俱在,趙陸離怕是再也容不下她了。她那些苦心編造的謊言,也只能騙倒趙望舒而已。
“你想拿我怎樣?”她嗓音似砂石一般粗糲,“既不把我送走,便是想讓我bào病而亡?你就不怕兒子恨你?”
“bào病而亡?怎會?”趙陸離忽然笑了,“你許是不知,你最想要的,素衣已經得到了。我想讓你親眼看看那天的光景,也想知道你究竟會露出怎樣的表qíng。娘之前得了什麼病,你便得什麼病吧,好好在chuáng上躺著,趙家不缺你這口吃食。”
他猛灌一口酒,轉而去看趙望舒,語氣冰冷,“我知道你xing子像足了我,眼盲心盲,典型的不見棺材不掉淚。你既認為葉蓁都是為了你好,她請回來的呂先生我也不辭退,她召回來的書童我也不發賣,你就照她替你安排的路數走下去,屆時是龍是蟲,自見分曉。你一日不悔改,我便一日不會管你,免得你說我污衊葉蓁,更害了你。”
已經半醉的他看著女兒笑起來,“當初你最像葉蓁,幫著她欺瞞我,叫我落得今日這個下場。如今你竟越來越像素衣,剛qiáng果敢,明辨是非。好,甚好!我趙家總算沒被葉蓁毀gān淨!走吧,都走吧,讓我安安靜靜地待一會兒。”
他話音剛落,便有兩名跛腳的家丁推門走進來,將驚恐萬狀的葉蓁拖下去。趙望舒愣了愣,終究還是追了出去,口裡急急喊著娘親。
趙純熙如今已悔斷了腸,哽咽道,“爹爹,當年您醉酒誤了大事,如今又要重蹈覆轍嗎?您不要讓關素衣看不起您!”
這句話像重錘一般將趙陸離敲醒,又似跌落懸崖的人抓住一根藤蔓,瞬間止住了下落的衝力,免於米分身碎骨的結局。他扔掉酒罈,呢喃道,“對,你說得對。我不能叫素衣看不起。我得去洗一洗,好好睡一覺,明天去柳州談一樁買賣。我要把趙家再撐起來,府里這些老弱殘兵,莊子上那些將士遺孤,都等著我養活呢。”
“哎,女兒扶您回去。您好生睡一晚,明日起chuáng便什麼都好了。”趙純熙高懸的心終於落地,眼淚潰如泉涌。原來愛上怎樣的人便會得到怎樣的回報,愛錯了唯有絕望,愛對了哪怕經歷失去,也還留存無窮無盡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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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家。
關素衣美·美吃了一頓,陪木沐和祖父繞著院子走了幾圈消食,然後跑到爹爹書房練字。
“今後你打算怎麼辦?”關父鋪開一張雪宣,狀似不經意地詢問。
“還沒想清楚,但絕對不嫁人。”
“那便回膠州陪陪你外祖和外祖母。若非你與先太后頗有淵源,又入了皇上的眼,京中怕是早已經流言滿天了。咱們再占理,人家也會非議你看不起趙家,嫌棄趙陸離是白身,這才急著和離。你先去膠州住一段時日,等口風過了再回來。”
關素衣心中湧上一股怨氣,“莫說我並非因為這個才和離,便是嫌棄趙家門第低微又怎麼了?說別人容易,審視自己卻難。隨便叫京中哪位貴女與我換一換,看看她們能不能忍!她們愛說便說,我照舊過我的日子,怕個甚?”
關父擰眉,“你去不去膠州?呂先生前些日子發了一篇文章討伐你,說你苛待繼子,不尊師重道,將你如何遣走他,又如何將趙望舒扔進私塾的事大肆宣揚了一番。礙於你的名聲與先太后連在一塊兒,旁人不敢非議,然而心裡怎麼想,你應該清楚。你師兄受你連累,私塾里已經沒有弟子,眼下只能喝西北風。你這耿直的xing子得罪了多少人,又惹來多少非議?若不是你運氣好,有皇上出手護了一把,哪能安安穩穩地站在此處練字?早就被送到寺廟裡去了!”
關素衣怨氣頓消,連忙挽住關父解釋,“爹爹,我去膠州還不成嗎?那呂先生酗酒成癮,整天醉醺醺的,哪裡能指點弟子?女兒自問無錯,但連累了師兄倒是真的,明日就去找他賠罪!”
“罷了,你與你祖父一樣,心裡想什麼便說什麼,我也不指望你能改好,少給我闖些禍便萬幸了。皇上能護你一次,焉能護你一世?”關父眸光微閃,沉吟道,“我已給你外祖寫了信,近日就安排你啟程。”
關素衣訥訥應了,心不在焉地練了一會兒字,然後回屋睡覺,剛推開房門就被一隻大手拉住,輕拽過去。
☆、第117章 夜探
陡然落入一個溫暖而又寬闊的懷抱,關素衣嚇了一跳,正yù呼救,嘴唇卻被一隻大手捂住,安撫道,“別喊,是朕。”
“忽納爾?是你這混帳東西!”關素衣一面掙扎一面用腳跟狠狠碾壓對方足尖。
聖元帝立即把人放開,為免黑暗中她無法視物,撞到桌椅弄傷自己,順手將她按入軟榻中,低聲調侃,“這句‘忽納爾混帳’,夫人罵得比那鷯哥好聽多了。朕如今把它養在內殿,想夫人的時候便餵一粒稻米,聽它重複幾句,夫人與朕打qíng罵俏的模樣便浮現腦海,栩栩如生,叫朕一解相思。然而現在,真正聽見夫人罵朕,竟似吃了靈丹妙藥一般,整天的疲累都消失殆盡,唯餘歡喜。”
“你果然欠罵。”關素衣冷笑。
聖元帝早已習慣了夫人的唇槍舌劍,一面揮退匆忙跑進來查看qíng況的金子和明蘭,一面指著放在桌上的燈盞,低聲說道,“夫人看仔細了,朕給您表演一個戲法。”
關素衣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一眨不眨地盯著燈盞。只見他並指在其上輕輕一撫,焦黑燈芯就無端燃起一豆火苗,先是隨風搖曳,隨後慢慢躥升,照亮四周。
“這也是武功?”關素衣大感神奇,恨不能捧著對方手指查看,卻惱他夜闖閨房,不肯靠近。
“世間萬物皆有其屬,或似人一般分為yīn陽,或似物一般分為五行,內力也不例外。朕之內力為陽炎,至qiáng至剛,凝於指尖便能燃物。”他邊說邊捏住燈芯,全然不怕灼傷,輕鬆將之碾滅,然後重新點燃。
反覆演示了三次,夫人才被好奇心驅使,慢慢走到他對面坐下,張口便問,“某人不是說只需遠遠看我一眼便足夠了嗎?現在又是夜闖閨房,又是擒拿威嚇,豈不自打嘴巴?”
“方才拽您是擔心您受驚後喊叫,召來閒雜人等,待您恢復冷靜,朕不是很快就放開了嗎?”聖元帝攤開雙手,表qíng無奈,“朕的確說過遠遠看您一眼就夠了。然而有一個詞不知夫人聽沒聽過?”
“什麼?”關素衣斜眼睨他。
“咫尺天涯。夫人哪怕與朕近在咫尺,只要朕一天未曾擁有您,便似遠在天涯。您看我二人隔著的這面圓桌,丈量下來也不過二尺之距,在朕心裡卻形同千峰萬壑,遙不可及。”他幽幽長嘆,表qíng落寞。
關素衣卻完全不吃這一套,從牆上摘下一柄彎刀,拔掉刀鞘,將刀背架在桌面上,刀尖正對那人胸口,曼聲道,“千峰萬壑怎能缺了刃樹劍山?我給你添一道奇險,風景當更為瑰麗壯闊。這玩意兒可是我專門跑到長公主府為您求來的,您盡可以享受享受。都說亂拳打死老師傅,我這兒胡亂甩幾刀,也不知劈不劈得死人,要不咱們試試?”
夫人負隅頑抗的樣子十分鮮活,亦可愛非常,令聖元帝差點笑出聲來,又怕她麵皮薄,惱羞成怒,只得按捺下去,“夫人切莫胡鬧。這把刀可是開了刃的,胡亂甩起來恐會傷了您自己。咱們坐著說會兒話,說完朕就走。”
關素衣扯掉自己一根頭髮chuī拂至刀刃上,見它悠忽間斷成兩截,冷道,“知道它開過刃便好。你想說什麼?說完趕緊走人。”
“朕方才去了趙家,點醒了趙陸離。終究是同袍一場,不忍見他被葉蓁蒙蔽一輩子。”
“您別隔我這兒裝好人,想點醒他為何要拖到現在?他許是猜到你的意圖了吧?謀奪人·妻難道是件光彩事?值得您四處宣揚,昭告天下?”她伸手握住刀柄,恨不得劈死眼前這看似沉痛,實則得意洋洋的貨。
聖元帝故作哀切的表qíng立刻褪去,嘴角止不住上揚,又飛快壓了壓,“夫人放心,在您點頭答應嫁給朕之前,朕絕不會讓人壞了您名聲。趙陸離知道您是怎樣的人,絕不會把您與葉蓁混為一談。朕與他吃了那樣一個大虧,豈能咽下這口氣?放葉蓁歸家可不是讓她享福去的。”
“如果您是想與我討論趙府或葉蓁的事,那就請回吧,我完全沒興趣知道。”關素衣滿臉不耐。
聖元帝見她果真對趙家沒有一絲留戀,這才放心了,從懷裡取出一張文書,低笑道,“那朕便什麼都不說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朕方才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一件事。朕讓白福替您辦理了和離分戶,卻忘了替木沐入關氏籍,倘若趙陸離明白過來,搶先去府衙登記造冊,便能與您對薄公堂,爭搶撫養權。為免您受他掣肘,朕剛才跑去尋了戶曹,命他將一應文書都準備妥當,蓋了印鑑,夫人您仔細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