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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實在害羞,雷諾茲太太不忍再逗弄,笑著接過她手裡的刀,放入冷水浸泡,然後利落的將洋蔥切成丁。她可不敢讓瑪麗小姐再流淚了。
雖然食材不豐富,甚至可以稱得上簡陋,但瑪麗具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廚藝。她烤了幾張咸蘇餅,將熬爛的洋蔥牛ròu醬均勻的塗抹在上面,裹幾片生菜葉子固定成卷。鰻魚沒有做成鰻魚凍,而是用huáng油煎炸,撒上酸辣醬和芝麻。土豆打成泥,用小碗定型反扣在餐盤裡,添幾株迷迭香作點綴。
這是一頓色香味俱全的晚餐,誰能想到它是用幾便士的廉價食材做出來的?雷諾茲太太深刻地認識到了主母持家的能力,哪怕是貧窮的小日子,她也能過得有滋有味。與她結合,達西先生一定會非常幸福。
瑪麗在二樓的陽台設了一張餐桌,一邊用餐一邊觀察巷子裡的qíng況。按照約定,女招待應該帶莉迪亞過來了。她的錢只剩下四先令,完全無法支付旅館的帳單,只能來這種幾便士一個月的廉價貧民區租住。
“我懇求你認真進食好嗎?你的叉子好幾次差點傷到自己。”達西忍無可忍,終於開口提醒,並奪下她手裡危險的刀叉。
“你吃吧,我來幫你看。”他伸手,將粘在她腮邊的酸辣醬抹去,語氣里滿是無奈。她剛才差點沒把自己的臉頰戳個dòng,那迷糊的樣子可愛又可恨。
“對不起。”瑪麗眨眨大眼睛,做了個求饒的表qíng。她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已經習慣了達西親昵的舉止。
達西撇開頭,嘆息道,“快吃吧。”他拿她毫無辦法,只需一個眼神,她就能叫他冷硬的心融化。
達西快速用完晚餐,站在陽台上眺望。十多分鐘後,他向瑪麗招手,“她來了,過來看看。”
瑪麗連忙用餐巾擦嘴,拿起兩個單筒望遠鏡跑到陽台上,與達西一起觀察。莉迪亞與女招待緩緩行走在髒亂的巷子裡,臉上滿是嫌棄和恐慌的表qíng。女招待將她領到一處非常破敗的平房門口,敲響了房門。
莉迪亞打量四周的環境,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她拉住女招待的手,急切的說了些什麼,女招待邊回話邊聳肩,又朝不遠處更破敗的房子指去。
莉迪亞不停搖頭,忽然伸手指向了瑪麗的住處。這是整個普丁巷最好的房子。
唯恐她看見自己,瑪麗連忙放下望遠鏡後退,不慎撞進了達西寬闊的胸膛。他的手臂自然的環住她纖細柔軟的腰肢,在她耳邊低語,“別擔心,這樣遠的距離,她無法看清我們的臉。”
莉迪亞只看見一男一女兩個人影親密的貼合在一起,應該是一對夫妻。她瞥了一眼就不再關注,繼續與女招待jiāo涉。女招待比劃了一個數目,她思量了片刻,沮喪的搖頭。那樣的租金她完全付不起。以前買一頂帽子或一條紗巾也不止這個數目,然而現在,哪怕是一便士對她來說也極其珍貴。她從來不知道生活竟然這樣艱難!
房東終於打開了房門,是一名三十出頭、形容憔悴的婦女。她穿著髒污不堪的圍裙,手裡抱著一個半歲左右的小嬰兒。嬰兒臉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正一抽一抽的啼哭。房東不停拍打他的背部,看上去也快哭了。
發現來人是女招待,她蠟huáng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側過身讓她們進屋。窗戶大敞著,沒有錢置辦窗簾,屋內的qíng形處於瑪麗的視野當中,用望遠鏡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瑪麗用指尖掐達西的胳膊,小聲說道,“你可以放開我了嗎,達西先生?”
達西依依不捨的放手,後退兩步,一本正經的道歉,“對不起,我忘了。”
瑪麗臉紅紅的瞪他一眼,重新拿起望遠鏡眺望。這回她將自己的身形隱藏在了薄紗窗簾的背後。
莉迪亞看過自己的房間,在婦女熱切目光的注視下勉qiáng點頭,掏出10便士遞給她。她比劃了個上帝保佑的手勢,連連向莉迪亞鞠躬。女招待親吻啼哭不止的小嬰兒,揮手向她們告別。
“這戶人家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達西放下望遠鏡問道。
“有點特別。那女人是艾西斯太太,她的丈夫艾西斯先生是一個賭棍,半年前兩人擁有了第一個孩子。艾西斯先生整天混跡在賭場裡,贏了就去招女支,輸了就醉醺醺的回家對妻子拳打腳踢,不但不承擔家庭責任,還要搜刮妻子每天辛苦勞動為兒子賺取的奶粉錢,每隔幾天還有債主找上門來,將家裡值錢的東西搜刮一空。那孩子最近一直在低燒,艾西斯太太沒有錢給他治病,丈夫卻對此不聞不問。”瑪麗皺眉敘述,末了用嘲諷的口氣說道,“莉迪亞不是哭著鬧著要嫁給威克姆嗎?我就讓她感受一下嫁給賭棍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
“我想,這個教訓絕對算得上深刻。”達西由衷欣賞瑪麗的智慧。
瑪麗斜睨他一眼,粉嫩的唇角微微翹起,暗藏得意的模樣可愛極了。達西不由自主的看了她好幾眼,直到她臉頰燒紅才面無表qíng的移開視線。
兩人再次拿起望遠鏡。
莉迪亞與房東太太正準備用晚餐。由於房間太過狹窄,她們將客廳當成了餐廳使用,沒有正式的餐桌,用一個破舊的小圓桌代替,上面鋪了幾張泛huáng的報紙。房東太太正用湯匙餵小嬰兒喝牛奶,小嬰兒還在哭鬧,根本吃不進東西。
莉迪亞用同qíng的目光看著母子兩,然後對著餐盤發愁。餐盤裡只有一塊gān硬的麵包、一勺鰻魚凍、一團土豆泥。她試著吃了一口鰻魚凍,表qíng非常古怪。
看見她扭曲的面孔,瑪麗低笑起來。
所謂的鰻魚凍是將鰻魚切成段直接扔進水裡煮,煮熟後放涼就成了魚凍。這是一道相當沒有技術含量的菜,除了濃重的腥味,任何味道都沒有。經過瑪麗非凡廚藝的洗禮,莉迪亞要是還能吃得下這種食物就奇怪了。
她梗了梗脖子,艱難的將口裡的鰻魚咽下去,拿起手邊的牛奶灌了一大口,然後迅猛的噴出來,噴得到處都是。
房東太太的表qíng非常jīng彩,連小嬰兒都忘了哭,用懵懂的眼神看著她。
瑪麗捂嘴,肩膀不停聳動。
“她怎麼了?”達西好奇的問。
瑪麗抬頭,臉上還殘留著笑意,“她喝的牛奶是餿的。新鮮牛奶非常昂貴,艾西斯太太只會給自己的兒子喝,兒子喝不下的直到放餿了才捨得自己喝。”
達西瞭然,感嘆道,“這個體驗可真叫人難忘,我現在就開始同qíng莉迪亞了。”
“還有更難忘的在後面。”瑪麗語氣淡淡,拿起望遠鏡旁觀莉迪亞如何收拾殘局。
☆、六六
莉迪亞一來就毀了艾西斯太太的晚餐。她本來就貧窮,為兒子治病幾乎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哪還有餘錢làng費食物?在莉迪亞驚愕目光的注視下,她將沾滿餿牛奶和唾液的食物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莉迪亞覺得胃囊一陣翻騰,對艾西斯太太說了聲抱歉就奪門而出。她gān嘔了一會兒,虛弱的靠在牆壁上發呆。她從來不知道還有人過著這樣的生活!
看見她眼裡流露出的悲愴,瑪麗滿意的放下望遠鏡。痛苦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為了彌補自己的錯誤,莉迪亞準備掏錢為艾西斯太太一家改善伙食。她高漲的熱qíng還未到達雜貨店就遭受了現實無qíng的打擊。她被幾個流làng漢非禮了,如果不是巡警及時趕到,她簡直無法想像自己將會面臨怎樣的災難。
“臭-婊-子!你難道不是流鶯嗎?出來賣就不要假裝純潔,那不會讓你的價格變得更高!”流làng漢們氣急敗壞的咒罵著,用最下流的言辭侮rǔ她。
莉迪亞這才發現,自己熱衷的xing-感穿著,浮現在眉宇間的輕浮放-dàng與那些低-賤-的女支們如出一轍。這樣的她怎麼可能得到別人的尊重?曾經幻想的四五個男人同時圍著自己調qíng的場面,其實質竟是這般齷齪!那滋味噁心極了!
她捂著被撕爛的領口跑回艾西斯太太家,一連好幾天不敢出門,藏在裙兜里的錢也在拉扯中不見了。雖然jiāo了10便士房租,但她每天還要額外jiāo餐費,沒了錢,難道要餓死嗎?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瑪麗幾次徘徊在門口,打算放棄自己的計劃。但最終她還是咬咬牙,狠下了心。
艾西斯太太是個好人,她給了莉迪亞很大的安慰,並提議讓她幫自己gān活以抵消餐費。艾西斯太太靠給一家旅館洗chuáng單被褥為生,一周只能賺3便士,她還要照顧孩子,幾乎沒有閒下來的時候。
莉迪亞答應了。她換上了艾西斯太太的衣服,樣式保守,布料粗糙,磨得她皮膚發紅。但是她再也沒敢換上自己漂亮的低胸裙子。
她與艾西斯太太形影不離,被非禮侮rǔ的遭遇給她留下了嚴重的心裡yīn影,也讓她明白了作為一個女人,唯有自重才能得到別人的尊重。
她發現洗chuáng單完全不似想像中輕鬆,她刻意留長,修剪打磨的漂漂亮亮地指甲斷裂了,流了很多血,掌心被河水泡脫了一層皮,火辣辣的疼。用餐的時候,她連勺子都抓不穩。
艾西斯太太沒有辦法,只得讓她留下來照看小貝比。這個活她很喜歡,她樂意與軟綿綿的小天使相處,就是給他換尿布的時候有點噁心,但跟洗chuáng單相比,這就算不了什麼了。
某天中午,艾西斯先生的債主找上門來。他們凶神惡煞,罵罵咧咧,將艾西斯太太家翻了個底兒朝天,連莉迪亞帶去的幾件首飾都被他們搶走了。她這下才算是真正的一貧如洗。她緊緊抱著小貝比縮在門口,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們,腿腳不由自主的打顫。她終於知道,原來一直未曾露面的艾西斯先生是一個賭棍,和威克姆一樣的賭棍!
她把頭埋在小貝比的懷裡痛哭,小貝比比她哭的還大聲。遠處的陽台上,瑪麗握著望遠鏡的手骨節發白。達西問她過不過去,她沉默了很久,最終搖頭,淡淡說道,“還沒到時候。”
巡警及時趕到,解救了恐懼不安的莉迪亞和小貝比。從那以後,她豐盈的身材以ròu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紅潤的臉頰一天比一天蒼白。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九天。
為了避開莉迪亞,達西繞了遠路,從巷子另一頭回到臨時租住的房屋。一股烤麵包的香味在空氣中蔓延,他深吸了口氣,眼裡滿是笑意。
推開門,瑪麗手裡端著一個托盤正準備上樓,托盤裡擺放著他們的晚餐。完全不需要雷諾茲太太幫忙,她一個人也能將這個家cao持的井井有條。是的,在達西的心裡,有瑪麗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你回來啦?”她微微一笑,眼裡有星光散落,鑽入了達西的心房。
“我回來了。”他低聲回應,用最溫柔的語氣。
“快點換身衣服,過來吃晚餐。”她孥嘴示意,然後噔噔噔的上樓。
達西將外套和帽子遞給雷諾茲太太,走進臥室換了一身居家服。
“今天莉迪亞的qíng況怎麼樣?”他拉開椅子,見瑪麗的餐巾沒有系好,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