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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的一切發生的太快,他到了這會兒才緩緩明白過來,自己被慧茹當成了打擊德妃的工具。這qíng況與他素日的印象有些顛倒。德妃雖然沒有害過慧茹,但言語上的擠兌也是有的,慧茹心高氣傲,從不屑與德妃計較。正是她的這份豁達令周武帝愈加愧疚。
但今日沈慧茹的一舉一動卻將他心頭的愧疚揮霍了一大半。原來她也會話裡有話,也會含沙she影,也會黑白顛倒,更會不擇手段的陷害別人,與那些嬪妃們沒什麼兩樣。若放在平時,看見慧茹有自保的能力,他會感到欣慰,但如今被利用被傷害的對象換成自己,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產生絲毫正面的qíng緒。
感覺到下顎傳來的疼痛,周武帝眉心緊蹙,又想起那替身一口一個‘朕’,還罰德妃禁足,不適感就迅速變成了燎原的怒火。一個贗品竟敢動朕的女人,朕回魂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怒火滔天的周武帝顯然把假皇帝摟抱沈慧茹的那一幕給忽略了。他心裡的天平正在一點一滴向自己的主人偏斜卻猶不自知。
孟桑榆抱著阿寶火急火燎的回到碧霄宮,還未進門就連聲催促宮人去太醫院宣召太醫。
“娘娘,不過是摔一下而已,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皇上剛剛才因阿寶禁了您的足,您為了他特特傳喚太醫,皇上聽了會不高興的。”馮嬤嬤憂心忡忡的勸阻。
“阿寶還小,被良妃那樣一摔恐會摔出內傷。太醫來看過了我才能放心。足都已經禁了,皇上高不高興已沒了所謂。”孟桑榆小心的摸索著阿寶的身體,緊蹙的秀眉述說著她的心疼。
對上這雙如水般溫柔的鳳目,周武帝糟亂的心qíng一點一滴沉靜下來,心頭充斥的負面qíng緒一掃而空。往女人綿軟馨香的懷裡縮了縮,他不明白,現在這種無比安心,無比偎貼的感覺叫做‘治癒’。
還是上次那名太醫,匆匆行了禮便上前替躺在軟榻上的阿寶診治。三天兩頭的受傷,這還真是一隻命運多桀的小狗啊!太醫內心感嘆著,檢查起來更加仔細。
“回娘娘,阿寶沒有內傷,只是下顎被利器劃破了一道半寸長的傷口,上點金瘡藥,五六日就能好。”太醫躬身回稟。
“什麼?下顎被劃破了?”孟桑榆皺眉,語氣里有驚訝也有憤怒。等太醫替阿寶上好藥,看著阿寶斑斑禿禿的脖子,她心疼的無以復加,連連親吻著阿寶的頭頂呢喃道,“我就知道阿寶不會無故攻擊人,原來是良妃私下裡搗鬼!可惡!”
低咒完,似想起什麼,她面上露出些無奈的表qíng。若是別人,她定要替阿寶討回公道,但這人是沈慧茹,她無能為力。
“良妃平時不聲不響的,想不到竟是這種人!”馮嬤嬤憤憤開口,“娘娘您與她素無瓜葛,她怎會突然針對您?”
“素無瓜葛?你忘了嗎?哥哥半年前才將良妃的嫡親兄長打成重傷,還破了相,這梁子結的大了,她不針對我才奇怪。”孟桑榆嘆氣,揉了揉隱痛的眉心。其實內中還有別的緣由,只是她不便告訴馮嬤嬤,馮嬤嬤藏不住事,讓她知道太多不好。
原來還有這一茬,朕也差點忘了!見德妃面露疲憊,周武帝對她那不長進的兄長一陣厭惡。
孟桑榆放下按揉眉心的手,不放心的補充道,“如今沈太師重回朝堂,重權在握,你們都給我遠著點良妃,切莫與她對上。”
談及主子的紈絝哥哥,馮嬤嬤也是無可奈何。她嘆了口氣,低聲念叨,“皇上當年能順利登基,沈太師是最大的功臣,大家都以為沈家能一步登天了,沈太師卻忽然上了摺子,辭去了所有職務。他這般淡泊名利之人,怎麼忽然就重回朝堂了?”
“皇上重傷休養,沒有可信之人,他自然會回來。況且,就算此次不回,他也總會找到別的機會重握權柄。嬤嬤你真以為沈太師就是那般高風亮節,淡泊名利之人?錯了!這滿朝文武,若論心機城府,誰能斗得過他?”孟桑榆撫著阿寶柔軟的毛髮,嗤笑道。
周武帝猝然睜開雙眼,目光灼灼的朝她看去。他倒要看看,對於忠心耿耿,無心攬權的太師,孟桑榆何以有此一說。
沒有察覺到阿寶異常火熱的視線,孟桑榆繼續接口,“淡泊名利,醉心山水,這不過是沈太師以退為進的手段而已。他當年若是不急流勇退,沈家的權勢必定超過皇后的母族,躍居大周第一世家。但是你看看,曾經的大周第一世家,皇后一族是什麼下場?還不是因功高蓋主被皇上猜忌打壓,從此一蹶不振?他一早就料准了皇上的心態,用權利換取了皇上的信任,也為沈家後人鋪設了一條青雲之路。若良妃的哥哥沒有破相,今年秋闈後便能出仕,皇上為了彌補沈家必定賜他一片大好前程,沈家的興盛不過是早晚的問題。但可惜啊,他運氣實在不佳,偏在這緊要關頭遇上了哥哥,還被打破了相,從此與仕途絕緣,沈家這一輩再無拿得出手的人才,沈家的興盛之路也就斷了。這樣的結果沈太師如何肯接受,自然會親自出馬。你們難道沒注意嗎?從半年前開始,沈太師便不再遠遊,一直安居京城,且常常進宮面見皇上聯絡感qíng。他這是在為自己的重新出仕而鋪路呢,良妃也因此一改之前的低調,頻頻邀寵。皇嗣與聖寵是沈家迅速翻身的希望,他們一定會爭,今天這一出還只是開始罷了。孟家與沈家結怨甚深,這個時候咱們一定得謹慎,半點也不能行差踏錯,你們都記住了!”
馮嬤嬤等人面色一凜,連忙低頭應諾。
周武帝則張大了嘴,表qíng難掩震驚。這半年裡,太師確實常常進宮求見,與自己談論朝政,慧茹也確實從半年前開始便一反常態,特別的眷戀自己。
因為對太師的信任和對慧茹的憐愛,他從未往別處想,但孟桑榆的話太犀利,太有理有據,他想反駁都找不出合適的語句。只要一想到太師的忠心和慧茹的愛意都摻雜著這等功利之心,他就覺得膈應的不行,想要與慧茹取得聯繫的決定也開始動搖起來。
胸口一陣一陣的抽痛,周武帝無處發泄,一口咬住孟桑榆的指尖,用牙齒狠狠碾磨。這個女人未免太聰慧,太通透了!將他不願深想也不願接受的現實一一戳破,真是可恨!
等等!她既然能看清皇后母族,李家,沈家的處境,沒道理看不清孟家的處境!難道,難道她什麼都清楚,只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不成?
想到這個可能,周武帝心裡的憤怒抑鬱頃刻間消散,被濃重的心虛所取代。
小奶狗的牙齒還未長全,咬人時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孟桑榆還當阿寶在與自己玩耍,指尖在他舌苔上輕輕刮撓兩下,寵溺的斥道,“調皮!”
心虛中的周武帝反shexing的搖晃起尾巴,取悅主人的架勢即便心不在焉也能擺得足足的。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一腳踏上了忠犬的不歸路。
9
9、著魔 ...
德妃因一隻畜生被禁足的消息轉瞬就傳遍了禁宮,暗地裡不知有多少人幸災樂禍,而以往默默無聞的良妃一下就變成了各宮嬪妃們爭相巴結的對象。沒辦法,如今皇上正在養病,快有一個月沒臨幸後宮了,就連李貴妃在乾清宮外跪求一見也不曾露面。良妃是目前唯一能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的妃子,不巴結她巴結誰?
獨一無二的寵愛,高高在上的地位,這才是我應該擁有的一切!良妃邊回味著權利的美妙滋味,邊通過地道走進乾清宮的密室。
有各種名貴丹藥續命,周武帝只是略微消瘦,緊閉的雙眼,微不可見的呼吸,遠遠看去仿似一具屍體。怔怔看著面前昏迷不醒的男人,良妃忽然之間竟產生了對方永遠不醒也不錯的想法。
16歲選秀那年恰逢母親過世,為了守孝,她錯過了進宮的機會。孝期過後,她本可以嫁進勛貴世家做當家主母,但她拒絕了父親的提議,堅決要等古邵澤接她進宮,那是他們幼時的約定。19歲那年,她終於等來了又一次選秀,如願來到了古邵澤身邊。
但殘酷冰冷的現實給了她狠狠一擊,讓她不得不從虛幻的美夢中清醒過來。她眼睜睜的看著古邵澤寵愛德妃冷落自己,看著德妃一步步攀升,處處壓自己一頭,而自己只能忍氣吞聲,佯裝大度。
古邵澤讓她耐心等待。從16歲開始,她等了一個三年,從19歲開始,又等了一個三年,前前後後總共六年。女人有多少個六年可供揮霍?而奪走她一切的德妃還只是花兒一般的年紀,一張俏臉比芙蓉更加艷麗,惹得人移不開視線。她常常為此驚恐不安,害怕古邵澤受不住誘惑,最終棄自己而去。
半年前哥哥被孟炎洲重傷破相,毀了一生,而古邵澤卻輕易放過了孟家,堅決不許自己再提此事,那時她就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的忍耐達到了極限。
沈慧茹從恍惚中回神,用複雜的目光盯著古邵澤安詳的睡顏。她臉色不停變換,心跳也越來越快。僵立了許久,她顫巍巍的伸出手,輕輕捂在古邵澤的口鼻上。
古邵澤呼出的鼻息chuī拂著她的掌心,綿長而微弱,只要稍稍用力便能輕易掐斷,這個念頭如跗骨之蛆般盤桓在她心底,揮之不去。手掌一點點用力按壓,掌下的人依然雙眼緊閉,沒有絲毫反應,沈慧茹雙目睜大到極限,一瞬不瞬的盯著古邵澤的臉。
室內的燭火搖曳了兩下,古邵澤纖長眼睫投下的yīn影在燭火中變幻,仿似在輕輕顫動。被這光影弄出的假象所迷惑,沈慧茹猝然拿開手掌,大口大口喘氣,青白的臉色猙獰似鬼。
我怎麼了?我怎麼會想要殺死邵澤?一定是著魔了!她捂著胸口,拼命壓下心頭的驚濤駭làng。
沒錯,沈慧茹確實著魔了,六年,2190個日日夜夜,她心底積累的怨恨和不甘早已達到了極限,一旦找到缺口便會傾瀉而出,腐蝕掉自己,也腐蝕掉她怨恨的對象。她本就是個清冷高傲的xing子,這樣的人,爆發起來才更加可怕。
“見過良妃娘娘,娘娘可是身體不適?”暗衛統領閆俊偉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密室,盯著沈慧茹難看的臉色詢問。
“無事,只是見皇上一月未醒,我有些擔心罷了。”沈慧茹狠狠吃了一驚,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幸好我及時收手了!她後怕的暗忖。
“這一個月多虧娘娘照顧皇上,娘娘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閆俊偉語帶感激。
“四處為皇上探訪名醫,閆大人也辛苦了。本宮確實有些微恙,恐過了病氣給皇上,這裡便勞煩閆大人照看了。”沈慧茹不敢久待,立即趁勢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