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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二小姐,快起來吧。回去洗把臉,收拾收拾東西就可以回家了。”常貴早已得到皇貴妃指示,不能叫孟瑞珠墜了孟家門臉。見她láng狽不堪,被一眾秀女當了笑話看,忙上前攙扶。
有常貴出頭,秀女們這才想起她還有個獨霸後宮的嫡姐,立馬隱去臉上的嘲諷。
孟瑞珠回神,糙糙擦gān臉上的淚水,挺直腰背離開。待退出眾人的視線,她腳步這才踉蹌了一下,心中倉皇失措,不知該如何回去面對父親。父親早跟她透過底,想給她選一戶殷實人家安穩度日,是她不知足,弄巧成拙了。等父親問明qíng況,必定不會再為她謀劃。至於嫡母,因從小有祖母撐腰,她對嫡母多有不敬,關係堪稱惡劣,婚嫁之事嫡母哪裡會為她計慮?
孟瑞珠越想越絕望,回到寢房就癱在chuáng上動彈不得,手腳一陣陣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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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秀宮正殿,孟桑榆悠悠轉醒,卻見周武帝的腦袋緊貼在自己肚皮上,似在聆聽什麼,一隻大手探入褻衣,輕輕柔柔的在她小腹摩挲,帶來一陣蘇麻癢意。
“皇上你在gān什麼?”孟桑榆撲哧一笑,忙去抓他肆意的大手。這男人總喜歡做些奇奇怪怪的動作,又粘人的緊,跟養了只大型犬一樣。
“桑榆你醒了!”男人驚喜的抬頭,往日漆黑深邃的眼眸而今像天上的寒星一般閃亮。他一把將人撈進懷裡,細細密密的親吻她發頂和臉頰,呢喃道,“你懷孕了知道嗎?一個半月了!我們要有孩子了!”
懷孕?怎麼可能?一顆炸雷在腦海里引爆,孟桑榆頓時就傻住了。
毫無疑問,這個孩子的到來是不被期待的!她早就規劃好了自己的人身,一個人也可以活得簡單快樂,若再加上孩子……孩子不是小貓小狗,只會遵從主人的意願生活。當他們長大了總會有自己的想法,看見那至高無上的王座,看見這大好河山巍峨宮廷,誰能保證他不會被權勢所迷惑,參與到那無休無止的爭鬥中去?贏了是高處不勝寒,敗了是萬丈深淵,哪條路都充滿了荊棘和坎坷!她真的能夠搭上自己,搭上孟家來賭這一場嗎?或許她想得太遠,或許等不到那一天孩子就在會在旁人的算計下夭折。她真的有能力保護他平安長大嗎?
還有眼前這個男人,自己在孟家如日中天的時候懷孕,他就沒有任何感想?不對,自己不是一直在喝藥嗎?怎麼會有孩子?莫非那些藥果真是調理身體的藥,這個孩子的出生也在男人的預料當中?他這是想要gān什麼?
想到這裡,鋪天蓋地的恐慌占據了孟桑榆的心,而男人接下來的話更讓她如墜冰窟。
“桑榆,朕要封你為皇后,封我們的孩子為太子!”他語氣十分激動,不停親吻著她的臉頰和唇瓣。
一瞬間就想起了太后的遭遇,想起了大清的九龍奪嫡,想起了歷史上每一任太子的悲慘命運,孟桑榆不可遏制的顫抖起來,一把推開男人,翻身下chuáng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個頭,“求皇上收回成命!”她語氣滿是驚懼,臉頰蒼白如紙。
“你這是gān什麼?”周武帝被推開,一時有些怔楞,回神後連忙去拉扯女人,卻被她倔qiáng的掙脫了,力氣大的驚人。
“求皇上收回成命!”她又磕了個頭,鬢髮散亂,láng狽不堪。
“桑榆,你瘋了嗎?”周武帝咬牙詢問,用力鉗住她手臂,qiáng行將她拉入懷中,抱坐在膝頭。他心亂的很,桑榆的反應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我沒瘋!”她高喊,渾身的血液都冰凍了,心裡卻燃著一團火,將她的理智焚燒殆盡。
“他還那么小就被你推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你究竟想gān什麼?在風口làng尖上長大,你知道他會遭受多少磨難多少算計嗎?如果他成年後開始覬覦你的位置,你是不是會毫不留qíng的除去他?如果他才華平庸,是不是會成為你看中的繼承人的磨刀石?我可以做你的擋箭牌,可以替你掌管宮務,甄選姬妾,可以順應你任何事,求你放過這個孩子吧?好不好?”嗓音從高昂到低啞,她越說越無助。
她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卻完全沒有信心肩負起一個孩子的未來,讓他健康快樂的長大。兩世都沒有做過母親,也從未有過做母親的想法,巨大的心理壓力令她無法承受。更何況在懷孕的背後還隱藏著男人居心叵測的算計,她感覺自己正徘徊在崩潰的邊緣。
周武帝表qíng猙獰,鉗住她肩膀的手不斷用力,咬牙切齒的開口,“我們怎麼會捨得傷害你和孩子!我做了那麼多,你就是這樣看我的嗎?啊?我的真心你半點也感覺不到嗎?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是不是石頭做的!”
“真心?後宮佳麗三千,每隔三年又是一次大選,你有多少顆真心可以jiāo付?今日我是你的心頭好,焉知明日不會變成你的心頭刺?將一切都維繫在你身上,變成仰賴你而活的菟絲花,等待或早或晚的厭棄,我沒那麼蠢!”聲音拔高,孟桑榆不顧一切的將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宣洩而出。
馮嬤嬤等人嚇傻了,常喜貼緊牆根站立,極力減小自己的存在感。一眾宮人為皇貴妃大逆不道的言論而瑟瑟發抖,宮殿裡死一般的寂靜,唯剩下帝王粗重的喘息。
話一出口孟桑榆就後悔了,看見男人越來越猙獰的表qíng,感覺到肩膀快要被他捏碎,她忍不住痛呼一聲,眼角滑落一滴淚水。
看見這滴眼淚,周武帝從狂bào的邊緣及時清醒過來,立即放緩了手上的力道。他用血紅的雙眼深深凝視女人蒼白的容顏,見她眼底流露出一絲恐懼,慘然一笑,將她安置進chuáng榻,掖好被角大步離開。
即便心中翻湧著滔天的怒意,即便想要將整個宮廷都摧毀,在桑榆面前,他依然不捨得傷害她一絲一毫,唯有逃避。
82、覺悟
孟桑榆在男人的凝視下渾身僵硬,等待著他一把掐死自己,亦或是下旨將自己打入冷宮。但男人什麼都沒做,甚至在狂怒中還顧念著她的身體,將她安置進溫暖的被窩才離開。
支起上半身,看著男人頹唐的背影漸行漸遠,她好半天回不過神來。一眾宮人腿腳發顫,齊齊露出劫後餘生的表qíng,馮嬤嬤更是雙手合十,不停念佛。
聽見念佛聲,孟桑榆煩亂的心緒逐漸平靜下來,用食指挑去眼角一滴冰涼的眼淚,淡然開口,“嬤嬤,準備筆墨,我要給太后寫信。”話都說到這一步了,皇上如何容得下她?幸好她還有退路。到了宮外,孩子一定可以平安快樂的長大。
想到這裡,她反而倍感輕鬆。孟桑榆是打不垮的,為了孩子,她迅速振作起來!雖然不被期待,但既然來了,她就會肩負起做母親的責任。
馮嬤嬤忙擺出筆墨紙硯。孟桑榆筆走游龍,待信書就,將之放到一邊晾gān,然後摸摸依然平坦的小腹,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
“我累了,回宮睡覺。”她漫不經心的揮手。事qíng已經發生,想再多都無濟於事,目前最主要的任務還是保胎。想起方才自己衝動之下說出的那些話,她苦笑。到底還是被男人的溫柔攻破了心防,bào露了深埋起來的脆弱,真失敗啊!
殿外,等在廊下的虞雅安看見皇上疾步而出,忙走上前行禮,還未開口就被男人鐵青的面色和血紅的眼珠嚇退。
那狂bào的眼神似要將一切都摧毀!明明方才還笑得那麼暢快,怎麼一轉眼就變了?虞雅安不安的忖道。
沒過多久,皇貴妃也出來了,與皇上完全相反,面容十分平靜,甚至還帶著某種超脫於物外的淡然和欣喜,看見怔楞中的虞雅安只略一頷首便離去。
看得出皇貴妃並沒有jiāo談的yù-望,虞雅安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觸兩人的霉頭。她不敢擅自甄選秀女,更不敢擅自將她們遣散,一時間進退兩難。早知道四妃之首的位置不好坐,卻沒想到一開始就會這麼難!只希望上頭二位能夠儘快恢復正常。
她搖頭苦笑,派了兩名太監去碧霄宮和乾清殿守著,自己則親自去安撫等待中的秀女。
乾清殿裡,周武帝緊閉雙眼,頹然的靠倒在椅背上。
所有宮人都被遣退,獨留下常喜默默站在牆根,不時偷眼打量帝王的表qíng。
年輕的帝王容色黯淡,濃眉緊皺,不斷顫抖的嘴唇泄露了他內心的悲哀。
常喜呼吸一窒,不忍再看。
皇貴妃的一個微笑,甚至是嗔怒的瞪視都能叫皇上快活的跟個孩子一樣。連喜怒哀樂都被對方cao控,這樣的感qíng怎會有假?皇貴妃的質問和懷疑不啻於將皇上的心挖出來,一刀一刀凌遲。雖然沒有愛過,但常喜能夠想像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此時此刻,御座上的不再是九五至尊的帝王,而是一個受了傷害的普通男人。
時間一分分流逝,長久的寂靜後,周武帝終於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啞聲低嘆,“朕又錯了!”他不知道原來桑榆的內心會那麼不安。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了極限,若沒有這次爆發,他永遠也觸不到桑榆最真實的想法。狂怒已經完全消退,唯留下愧悔。
選秀,懷孕,這些都將桑榆深藏的恐懼和不安刺激了出來。換位思考,若自己和桑榆之間摻雜了第三人,第四人,自己是什麼樣的心qíng?恐怕會將所有人都殺掉吧!周武帝握拳,控制住內心忽然湧上的bào戾。
變成阿寶的那五個月,他早已經習慣了自己的世界只有桑榆,身體和靈魂都打上了桑榆的烙印,再也容不下別人。但這些事桑榆並不知道。那些秀女選進來,哪怕他不碰,也會變成紮根在桑榆內心的刺,想要桑榆敞開心扉接受自己恐怕再也不能了!
心臟揪痛,周武帝為這個想法感到恐懼。就在這時,一名暗衛走進來,附在常喜耳邊低語幾句,然後迅速隱沒。
常喜的苦瓜臉更苦了,走上前戰戰兢兢的開口,“回皇上,方才暗衛稟報,皇貴妃娘娘給太后去了封信。”至於這信的內容,不言而喻。
喀拉一聲掰碎了椅子扶手,周武帝再也坐不住了,風一樣卷出去。常喜忙揮舞佛塵,叫一眾宮人跟上。
守在乾清殿外的太監看見皇上走出來,立即跑去通知儲秀宮的德妃娘娘。
虞雅安緊趕慢趕,終於在皇上踏入碧霄宮前截住了他,硬著頭皮急促開口,“皇上,儲秀宮的秀女們還在等待甄選,皇上有什麼章程請示下。”
聽聞秀女二字,周武帝腳步停頓,沉聲道,“不選了,將所有秀女都遣送出宮!”
“啊?”虞雅安抬頭,一臉驚疑不定。她沒有聽錯吧?
“朕說不選了,沒聽見嗎?”周武帝極為不耐的睇她一眼,快步朝碧霄宮走。
虞雅安怔忪的看著男人逐漸消失的背影,過了好半天才回神,低低一嘆。身為帝王,能夠為一個女人做到這等地步,古往今來,唯皇貴妃一人而已。想起女子那張揚肆意的臉龐和明媚灼人的笑容,虞雅安滿心的羨慕。
“走吧,前面還有大陣仗在等著本宮呢。”她搖頭苦笑。同樣是德妃,怎麼輪到自己就那樣倒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