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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書房簡單到了極點,卻又處處透著玄機,是周武帝見過的最為獨具匠心的設計。由此可見,這間書房的主人是如何聰明靈慧,巧捷萬端。他站在門口怔楞了許久才跨進去,用複雜的眼神看向鋪開筆墨紙硯準備作畫的孟桑榆。
以往來碧霄宮就像例行公事那樣,看見矯揉造作,盛裝打扮的德妃,他總感覺特別膩味,何曾費心了解過她?又何曾願意與她多呆一刻?是以,這間書房他還是第一次來。很明顯,德妃也並不歡迎他,不然不會三年裡從未提及半個字。
在這禁宮裡,誰人不知道周武帝最愛談詩論畫,研讀古籍?為了迎合聖意,後宮嬪妃莫不爭先恐後的將自己染上書香味,以吸引皇帝的注意,偏偏德妃卻要反其道而行。若不是此番境遇,他可能會被這個女人矇騙一輩子!
德妃刻意營造出一種衝動易怒,心無城府,手段粗陋的形象來迷惑世人,所以他當初才會放心的寵愛她利用她,給予她權利和地位。但事實恰恰相反,這個女人不但不蠢,還聰明的可怕!誰會想到,一個剛剛年滿十四的小姑娘會有這樣深沉的心思?這樣闊朗的眼界?
若是一個月之前的周武帝發現真相,他絕對會暗暗賜死德妃,消除隱患。但變成阿寶之後,周武帝一次次刷新對德妃的錯誤認識,從反感到欣賞,從排斥到親近,他現在的心qíng除了莫名的失落,竟連半點怒火也無法升起。
罷了罷了,你雖然瞞朕甚多,但看起來並無不軌之心,朕就不與你計較了。周武帝心中長嘆,繞著孟桑榆的書房開始轉悠。他前所未有的想要了解這個女人,去探究她隱藏起來的真實面貌。
書架的邊沿掛著幾幅字畫,落款皆是孟桑榆,字跡鐵畫銀鉤,蒼勁有力;畫作筆jīng墨妙,神工意匠,都是難得的佳品。看看這些字畫,再看看整整三面牆的書籍,誰還敢說孟桑榆是個不通文墨的將門虎女?就連慧茹恐也多有不及!
周武帝對著一副頗具靈氣的水墨畫瞪眼,心中鬱郁。該死的女人,明明知道朕喜歡才女,稍微討好朕一點會死嗎?非要藏著掖著?他鼻頭抽動,噴出一股濁氣,然後泄憤似地扒拉耳邊的山茶花,將之扔在地上。
哼!既然你不想討好朕,朕為何要討好你?!ròu呼呼的小爪子在山茶花的殘骸上撲騰,周武帝越加不平。
“阿寶,你又調皮了!”孟桑榆一邊作畫一邊看得津津有味,差點沒被阿寶炸毛的小模樣萌死。
撲棱山茶花的周武帝僵硬了,幾乎不敢相信剛才那個幼稚可笑的人是自己。難道狗做久了,思維和舉止也會同化?
孟桑榆放下畫筆,笑嘻嘻的將阿寶抱到書桌上,指著一塊白絹問道,“阿寶看看,像不像你?”
白絹上的小狗身著一襲虎皮小襖,耳邊cha著一朵山茶,正支楞起前爪抓撓,表qíng很是苦惱。雖然只是寥寥幾筆,小狗聰明伶俐的形象已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這阿寶長得也不怎麼樣,比不得西施犬和京巴,怎麼德妃就那般喜歡?周武帝酸澀的暗忖。
見阿寶低著頭,正在細細端詳自己的肖像,孟桑榆勾唇一笑,拿起láng嚎將阿寶的名諱和年齡落於絹上,然後捏住阿寶的小爪子,沾了些印泥,在落款處蓋了朵梅花。
“來,阿寶也簽個名。以後我還幫阿寶畫像,將阿寶的成長經歷都記錄下來,留待日後回味。”將印泥擦淨,孟桑榆抱起小糰子,語氣里滿是寵溺和期待。
你這是拿阿寶當做自己的孩子了嗎?因為朕無法給你子嗣?周武帝忽然之間有些明悟,胸口的窒悶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qiáng烈。
自畫像那天以後,阿寶更加乖巧更加安靜了,無論德妃怎麼折騰他都聽之任之,也不再四處亂跑,只因他知道,德妃是因為自己被禁足,若是他出現在碧霄宮以外的地方,一定會成為有心人攻訐德妃的藉口。
硬生生壓下心中的焦躁,周武帝耐心思量著既能出宮又不連累德妃的萬全之策。不知不覺間,他已經生出了保護德妃的意識。
沈太師和良妃正如孟桑榆預言的那樣,踏上了權臣和寵妃的不歸路。他們在前朝和後宮大肆攬權,一點點觸及周武帝的底線,一次次消磨周武帝的qíng感。原本只是一粒懷疑的種子,短短半月已長成了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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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爆料1 ...
又過了半個月,周武帝的身體已經十分壯實了,聽覺和嗅覺也比以前更加靈敏,獨自在碧霄宮裡游dàng半天完全不成問題。近段時間,他常常在宮門口徘徊,心裡開始著急,因為他的身體已經昏迷兩個多月了,再不醒來大周的內亂隨時會爆發。而且,沈太師和慧茹越來越明目張胆的攬權舉動讓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若是任由事態繼續發展下去,指不定他們會生出竊國的心思。現如今,他已經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堅定不移的信任沈家了。
比他更著急的還有馮嬤嬤。見皇上自禁足那天起就對主子不聞不問,好似完全忘了有這麼個人,她坐不住了。
“娘娘,您fèng一個荷包給皇上送去吧,也好讓他知道您時時刻刻都想著他。不然,這足要禁到什麼時候?”給孟桑榆按揉肩膀,馮嬤嬤苦口婆心的勸道。
剛剛跑進寢殿的周武帝聞言立即眼含煞氣的瞪向馮嬤嬤。德妃是他的女人,這賤婢竟然讓德妃給那假貨做荷包?真是該死!
“放心,我很快就能能解禁了。皇上兩月未曾臨幸後宮,如今外面都在傳言皇上傷了根本,無法孕育子嗣。李相一黨最近頻頻上書,勸說皇上及早立後立儲,這後位和儲君的最佳人選自然就是李貴妃和二皇子了。良妃早已視後位為她的囊中物,且為人極是jīng明,深諳借力打力之道,這時候肯定會放我出去,將這一池渾水攪得更渾。但是很可惜,我從沒肖想過後位,不可能如她所願去對付李貴妃。她不放我還好,我樂得輕鬆自在。”孟桑榆擺手,語氣滿是無奈。
“促使皇上禁您足的是她,想讓皇上給您解禁的也是她,什麼時候她對皇上有這般大的影響力了?不過眨眼功夫便受寵若斯,她該不會用了什麼妖法迷惑了皇上吧?有李貴妃,賢妃和您在,這後位人選怎麼著也輪不上她啊!”馮嬤嬤對良妃的橫空出世感到很不解。
“她沒有妖法,嬤嬤你想多了。”孟桑榆哂笑,低不可聞的呢喃道,“這後位從來就是她的,哪裡輪得到別人?”
“啊?娘娘您說什麼?”馮嬤嬤沒聽清楚,忙追問道。
犬類的耳力遠超常人,周武帝把孟桑榆的呢喃聽得一清二楚,身體僵硬的同時內心在劇烈震動。聽她們的對話,這女人不會連朕對良妃的感qíng都看透了吧?她那雙眼睛究竟有多利?
心頭先是湧起被人看穿的惱怒,隨後便是濃濃的心虛,周武帝尾巴一甩,竟然落荒而逃。此時此刻,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女人。原來她知道的比他想像中更多,原來她一直無心後位,自己那些防備利用簡直像個笑話!
沒有注意到來了又走的絨毛糰子,孟桑榆對馮嬤嬤擺手,表示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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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沈家和李家的爭鬥越演越烈,李相根基深人脈廣,沈太師簡在帝心,兩派人馬堪堪鬥了個平手。要想打破僵局並不容易,還得從側面著手。
就在這個時候,沈慧茹果然動了借力打力的心思,指示假皇帝解了德妃的禁足,讓她參與到這場爭奪中來。德妃從未將她看在眼裡,絕不會將她算作對手,定會全力算計李貴妃,她屆時只需隔岸觀火再坐收漁翁之利便可。
果然沒幾天,孟桑榆就收到了孟母遞進來求見的宮牌,而皇帝也欣然准許,這便是解除禁足的信號了。
孟母三十許近四十,與德妃有六七分相似,也算是風韻猶存,只眉心間有幾道淺淺的溝痕,似是長年累月皺眉而成,可見平時頗多cao勞。
“林氏見過娘娘……”見女兒進了正殿,孟母林氏連忙起身行禮,卻被孟桑榆搶先扶住。
“母親勿要多禮,坐!”孟桑榆將孟母扶到客座,自己才在主位上落定。
馮嬤嬤抱著阿寶就要出去,將空間留給母女倆,阿寶卻嗚嗚叫了起來,一邊扒拉著馮嬤嬤的手臂一邊用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朝德妃看去,眼裡滿滿都是不舍。相處久了他已發現,德妃對這個表qíng毫無抵抗力,只要一擺出來,德妃立即對他千依百順。
孟母進宮必會帶來孟長雄的消息,他一定要留下來旁聽。想到孟長雄是德妃的父親,他的心qíng便十分複雜,但以往那種毫無顧忌的利用和傷害,他卻是再也做不出來了。他想,只要孟長雄願意jiāo出軍權,這些給予德妃的榮寵他絕不會收回,而且還會補償更多。下意識的,他不願意去想像德妃日後淒涼落魄的樣子,明媚的笑臉才是最適合她的表qíng。
“嬤嬤,把阿寶給我。你也別走了,留下來伺候吧。”果然,孟桑榆表qíng一軟,立即將阿寶摟進懷裡親了親。
心愿得償,阿寶的尾巴不可遏制的搖晃起來。討好主子的技能他如今運用得越來越熟練了。
“奴婢遵命。”馮嬤嬤面上露出些驚訝,心裡卻十分愉快。以往國公夫人進宮求見,主子從不讓她在旁伺候,她還當主子不信任她呢。
“這小東西就是連累你被禁足的罪魁禍首?”見女兒笑意盈盈,天真爛漫一如未嫁之時,孟母嚴肅的面容也柔和下來,指著阿寶問道。
“不關阿寶的事。良妃心恨我久矣,阿寶只是個筏子,沒有阿寶,她總會找到別的理由打我的臉。”孟桑榆揉揉阿寶的小爪子,語氣一派雲淡風輕。很明顯她半點沒把禁足的事放在心裡。
周武帝趴在女人臂彎里,豎起耳朵傾聽兩人談話,再也不會因聽見‘良妃’二字而心跳加快,反倒因德妃的維護感到心暖。
“她有什麼資格恨你?”孟母語氣憤憤,“這三年裡,你替她擋了多少災厄,剷除了多少敵人,她只需舒舒服服的待在鍾粹宮,坐等皇上的憐愛就可,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阿寶耳朵動了動,搭在德妃手臂上的爪子有些僵硬。
馮嬤嬤則露出迷茫的表qíng,不明白主子們的對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娘娘替良妃擋災?
“是啊,就是不滿足她才恨我啊!我四妃之首的位置本該是她的,我協理宮務的權利本該是她的,我的碧霄宮我的凌雲殿我的私庫,我的一切一切原本都應該屬於她,你說她恨不恨我?”孟桑榆嗤笑,語氣里滿滿的譏諷和無奈令周武帝心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