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頁
太后不著痕跡的睇視孟桑榆,見她嘴角含笑,眼底卻無一絲一毫波瀾,又見兒子眼眸發亮的看過來,捻著手裡的佛珠暗自搖頭。這兩口子真是有趣,這趟下山不算白來!
周武帝快步迎上,與孟桑榆一左一右攙扶太后進殿,待太后落座,這才走到主位坐定。百官連忙跪到殿中山呼萬歲,場面浩大。
“免禮!”帝王朗聲而笑,略略說了幾句祝詞,示意常喜給自己杯中滿上烈酒,舉起來向孟國公致敬,而後一口喝gān。孟國公受寵若驚,連忙拿起桌前酒杯回敬,君臣相宜的畫面叫百官心中各有思量。而今看來,孟國公依然是簡在帝心,絲毫沒有功高震主,受帝王忌憚的跡象啊!
隨後,帝王的舉動又加深了群臣的這一印象。只見他放下酒杯,眸色溫和的朝右下角落座的德妃看去,招手道,“愛妃,到朕身邊來。”
帝王身旁空位專為皇后而設,他此舉意義為何不言而明。孟桑榆愣了愣,感覺到側手邊賢妃和麗妃投來的冰冷視線,又見座下父親滿含欣慰的看過來,放下筷子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走到帝王身邊落座。
這是皇上給予父親和孟家的臉面,不管這背後隱藏著怎樣的深意,她都受了,作為孟家女兒,她不能墜了孟家的名頭!
女子身穿從一品朝服,向自己逶迤而來,頭上的金步搖在行進中發出叮叮噹噹的脆響,宛若敲擊在心上,讓他心尖發顫。周武帝漆黑的雙眼蒙上一層霧靄,將眼底熾烈噬人的qíng感掩蓋,伸出手,緊緊握住女人遞來的蔥白指尖,一個用力將她納入懷中,然後微不可聞的喟嘆一聲。
看見帝王毫不避諱的親密舉動,群臣紛紛垂頭,面色各異。孟父當即暢飲一杯,抹唇朗笑。
孟桑榆極力維持著面上得體的微笑,乖順的坐在男人懷裡。
“桑榆,朕敬你,沒有你就沒有朕的今天。”周武帝親自給她滿上一杯桃花酒,遞到她唇邊,語氣極為慎重。也許桑榆聽不懂,甚至會在心裡嗤笑,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有多真,這就夠了。
這是什麼話?夢話麼?孟桑榆果然在心裡嗤笑,面上卻露出嬌羞的表qíng,拿起酒杯仰首喝空。醇香的酒液將她嫣紅的唇瓣浸濕,顯得嬌艷yù滴。
周武帝的視線膠著在她唇瓣上,忽然就有了親吻她的衝動。殿內的喧囂勉qiáng將他的心神拉回,他不得不轉頭,大口喝酒以掩飾自己快要失控的qíng緒,看見桌上的幾盤菜餚,微微一笑,盡數推到桑榆面前。這些都是他特意吩咐御廚為桑榆做的,是桑榆近來最愛吃的東西。
看見面前的一盤桃花酒燜大蝦還有幾碟海鮮,孟桑榆心裡忽然浮上了不妙的預感。
果然,男人勾唇一笑,竟不顧帝王之尊,用帕子將手指擦淨後開始細心的剝蝦殼,那悠然自得的模樣仿佛他此時並不置身於宮宴,而是在碧霄宮的偏殿裡。將剝好的蝦仁放進太后和桑榆面前的碗碟,他又開始將一碟牡丹魚片的細刺剔除,一分兩半,夾給身邊的兩個女人,那殷勤的態度堪比現代最優雅高貴的紳士。
孟桑榆扶額,終於知道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最近經常在餐桌上試探男人,剝蝦殼,剝蟹殼,剔魚刺,這些要求張嘴就來,沒想竟讓男人養成了習慣!他該不是故意的吧?孟桑榆眼角抽搐,瞥見賢妃和麗妃投來的妒恨目光,只得囅然一笑,優雅的將男人的殷勤吞吃入腹。
周武帝慢條斯理的用帕子將手上的油膩擦掉,漆黑的眸子閃過一道jīng光。他不斷的縱容著桑榆的試探,不著痕跡的拉近著彼此的距離,等桑榆察覺時,她早已是他的籠中之鳥,再也跑不掉了!
帝王的一舉一動都受到了群臣的關注,他對德妃的特殊,明眼人如何看不出來?想必不久之後,這空懸的後位就要有主了!眾臣不約而同的暗忖。
宮宴過後便是賞煙花,太后還有晚課,辭了皇帝先行回宮。眾人走到保和殿外的空地上,仰頭看向漆黑的夜空,一朵朵煙花扶搖直上,在半空中綻放出瑰麗的光華,耀人眼目。
周武帝與孟桑榆並肩站在紗幔飄飛的殿檐下,仰頭貪看五彩斑斕的夜空。
有雪花飄落在臉上,融化成小小的水珠,孟桑榆毫不在意的抹去,黑白分明的眼眸被煙花染成了琉璃一般的色彩,嘴角掛著饜足的微笑,純真快樂的像個孩子。
周武帝的視線不知不覺就被她吸引了去,心臟鼓跳如雷。這是他第一次與桑榆辭舊迎新,仿佛預示著他們的未來也將如這煙花般絢爛。他不可遏制的伸出手,將她摟入懷中,用大氅密密實實的將她包裹。地上拉長的剪影融為一體,密不可分,他滿足的喟嘆,用冰冷的視線bī退群臣詫異的打量。他是帝王,想要擁抱自己的女人難道還要在意別人的眼光?
“皇上,這不合禮數!”孟桑榆不自在的動了動,男人的懷抱實在溫暖,令她感到些許眷戀。
“朕就是禮數。”男人霸道開口,沉吟片刻後低語,“正月初三,朕帶你回去省親,你好生準備。”
孟桑榆猝然回頭,睜圓的鳳目里滿是不敢置信。回去省親?帝王親自陪同?他究竟是什麼意思?這榮寵顯然太過了!
“看煙花!”男人將她的下顎扳正,指向天際,語氣無奈中透著寵溺,“這一刻如此美麗,錯過豈不可惜?什麼都不要想,只靜靜享受這一刻吧!”
男人的嗓音平靜又舒緩,帶著撫慰人心的魔力。孟桑榆順著他的手指看向天邊,慵懶的倚靠在他寬厚的胸膛上,微微一笑。是啊,這一刻如此美麗,錯過可惜!
73、意外
放晴沒兩天,正月初三這天又飄起了鵝毛大雪,一夜過去,整個京城都變成白茫茫一片,哪是天哪是地遠遠看去完全分辨不清。
辰時剛過,冷冷清清的東大街就熱鬧起來,各家各戶都派出人手將門前厚厚的積雪清理gān淨,以方便御駕通過。是的,今天是德妃回家省親的日子,由帝王親自陪同。東大街俱是勛貴世家聚居之地,即便帝王只是路過,各家也不敢有絲毫怠慢。至於德妃省親背後所代表的含義,有人艷羨,也有人不以為意。
良妃不也由皇上親自陪同回家省親麼?結果怎樣?不出幾天就被打入冷宮,沈家還被誅了十族。所以這事是福是禍很難說。
孟國公比別人更清楚福禍相依的道理,故而家中上至主子下到奴僕都十分低調。天還未亮,一家人就已大開府門,在門前鋪上猩紅的氈毯,冒著寒風恭候帝王大駕。
明huáng色的御攆駛過gān淨整潔,戒備森嚴的東大街,街道兩邊的勛貴世家均敞開正門跪迎,待浩浩dàngdàng的車隊駛過才敢起身。
孟國公府很快就到了,在禁龍衛的嚴密防護下,年輕俊美的帝王撩起衣擺,大步跨下御攆,而後親自拂開轎簾,朝御攆內的德妃伸出手。
一隻白皙纖長的玉手放入他的手心,帝王不自覺露出溫柔的微笑,然後將之緊緊握住,引領佳人下轎,態度呵護備至。
兩人攜手並肩而立,一個俊美無儔,一個艷麗無雙,渾身均透著bī人的貴氣,乍一看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瞥見新任禁龍衛統領王華山投過來的黯然視線,年輕的帝王眼裡飛快滑過一抹自得的亮光。
“微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孟國公上前兩步半跪行禮,他身後的孟家人齊齊磕頭。
“免禮,國公快請起。”帝王上前攙扶孟國公,態度親和。孟國公彎腰伸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一行人踏上氈毯,往正門走,卻不想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女忽然衝出人群,跪在帝王面前大聲喊冤,場面頓時凝固了。
孟國公猝然回頭,尖刀一般鋒利的視線狠狠剜向孟瑞珠。擅自將少女帶來見世面的孟瑞珠褪去一臉嬌羞之色,躲入文姨娘背後瑟瑟發抖。看見周圍開門迎駕的幾戶人家或幸災樂禍、或事不關己,或同qíng憂慮的目光,她知道,自己闖了彌天大禍。
“御駕也敢驚擾!來人,將她拖下去!”常喜用佛塵將少女拂開,扯著嗓子對身邊的侍衛喊道。
那少女緊緊拽住地上的氈毯,嗓音又尖又利,足足傳出去老遠,存心想將事qíng鬧大。“求皇上為民女父親做主,民女父親是被孟長雄害死的,他死得冤枉啊!”
周圍的幾戶勛貴人家發出驚呼聲和議論聲,紛紛伸長脖子探看。這事估計不出一日就會傳遍京城,想壓制也壓制不了。兩次省親都鬧出亂子,這也太巧了些!
孟桑榆眯眼睨視跪趴在自己跟前的少女,眸色森冷。這少女是她的堂妹,二房的嫡女孟岩雨,自小便驕矜專橫,衝動魯莽,這幾年定居邊關也沒有多大長進。看來,不害死大房,二房不會善罷甘休啊!
想到這裡,她不自覺收攏五指。正握著她手的帝王立即就察覺到了她的不安和憤怒,輕拍她手背以示安撫,然後揮退上前的侍衛,俯身看向地上láng狽不堪的少女。這時候帶走少女只會讓孟家蒙羞,不若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此事了結。孟岩雨為何喊冤,他心中一清二楚。
“你是何人?”他徐徐開口,雄渾的嗓音暗含威儀,令孟岩雨心生怯意。
孟家眾人見帝王有意探究,面上均流露出恐慌之色,就連千軍萬馬中來去自如的孟國公也不自覺咬緊了牙關。
今日這事太過蹊蹺,一個幼女何來如此膽量攔阻御駕?背後定是有人授意,若此人是皇上……想到這裡,刺骨的寒意由腳底爬上脊背。難怪皇上不接受軍權,只因自己在軍中威望太高,他這是要斬糙除根才能放心啊!孟國公閉了閉眼,心中一片蒼涼。
孟桑榆也與父親想到了一起,低垂的眸子裡滿是不甘和仇恨,被男人拽在掌心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周武帝如何猜不透這父女二人的心思,胸口說不出的憋悶難受,面上表qíng更加yīn沉。
頂著帝王幽深難測的視線,孟岩雨重重磕了個頭,哀聲道,“啟稟皇上,民女乃左將軍孟長志之女孟岩雨。父親根本不是戰死,乃陣前被孟長雄暗箭she殺,求皇上為民女父親申冤!”
“你怎知你父親是被孟國公暗箭she殺?身為嫡親兄長,他又為何要這樣做?”周武帝沉聲問道。
“回皇上,孟長雄是為了搶奪民女父親的軍功才要暗害民女父親。此事千真萬確!”孟岩雨言之鑿鑿,就差指天發誓。
孟桑榆冷笑,鼻端噴出一股稀薄的霧氣。周武帝捏捏她冰涼的指尖,挑眉道,“據朕所知,你父親一無能力,二無膽識,能夠躍居左將軍之位全靠孟國公照拂。若說孟國公為搶奪你父親的軍功而she殺他,這話說出去莫說別人信不信,你自己相信嗎?”
孟國公悍勇無敵,戰功赫赫,全大周子民都知道。他要搶奪自己嫡親弟弟的軍功,這話說出來無疑是個笑話。孟岩雨很清楚自己父親有幾斤幾兩,此時臉色尤為尷尬,嘴巴張張合合不知該如何應對。
就在這時,一名三十歲左右,身穿孝服的婦女在一名十六七歲少年的攙扶下緩緩走出大門,跪倒在帝王跟前,重重磕了個響頭後說道,“啟稟皇上,臣婦乃孟長志之妻王氏,這是臣婦長子孟炎琦,次女孟岩雨。不管孟長雄因何要暗害臣婦夫君,這事都是千真萬確,臣婦有人證,就藏在郊外的莊子上,可將他帶到御前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