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頁
無奈的忖度,完顏不破伸手,平靜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異樣,“你起來,你也是為了朕的身體著想,何罪之有?朕知道你xing子直,脾xing拗,但氣急了也該有個分寸,豈可做出這種輕浮之舉?你將太子置於何處?幸而方才殿內無人,這次便罷了,若再有下次,朕一定重重治你的罪!”說完這一大段違心到了極點的話,睇一眼小丫頭明顯鬆懈下來的表qíng,他嘴唇微微一勾,伸手道:“藥碗拿來,朕喝。”
且暫時安安小丫頭的心,免得把她嚇跑了。今天竟然又意外得到一吻,便算作對朕的補償吧。完顏不破苦澀的暗忖。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可以qiáng取豪奪任何他看上的東西,卻半點不敢qiáng迫眼前這人,只因對方皺皺眉頭都會令他心痛。
“父皇請喝藥。”
暗地審視完顏不破表qíng,沒在他臉上發現異色,歐陽慧茹心中稍安,恭敬的將藥碗奉上,內里不由對自己以往大膽肆意的行事作風深感慶幸,又極為意外父皇對她的容忍度。方才的舉動,足夠治她個欺君犯上之罪,讓她死上一百次,父皇卻只三言兩語便輕輕放過。看來,還是被她捨身割ròu的孝舉給感動了,如此,這次她雖然受了點傷,實際上卻賺大了,相當於有了一塊隱形的免死金牌,對日後和離大有裨益。
想罷,歐陽慧茹懊悔不已的心qíng立刻好轉起來,不得不說,她這種粗神經和豁達的心xing也是她在異世能混的風生水起的一大助力。
完顏不破幾口喝完藥,將碗遞迴去,意味深長的說道,“丫頭做任何事朕都能夠包容,丫頭盡可以相信朕,有事無需悶在心裡。記得,朕永遠是你的依靠。”
歐陽慧茹心跳紊亂了一秒又立刻平復下來,不以為意的低應一聲。永遠的依靠?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是永遠的依靠,而完顏不破,終將與她漸行漸遠,若日後再相見,惟願他還當她是一個親近的後輩,不要疏遠她,厭棄她。
從丫頭的臉上看出了不以為然,完顏不破心中的挫敗又加深了一層。
還是不肯向朕述說,也不肯向朕求助嗎?你一個人如何與江映月那條毒蛇周旋?罷了,隨你的意吧,朕自會保護好你,但願日後你能明白,朕會是你一輩子的依靠。揉捏著眉頭,完顏不破疲憊的暗忖。
看出他的疲憊,歐陽慧茹心裡不舍,連忙柔聲勸道,“父皇,您累了,快躺下睡一覺,休息好了,病也好的快一點。”話落,她扶著完顏不破在chuáng上躺好,又替他掖好被角。
被丫頭qiáng行摁倒在枕頭上,完顏不破有些哭笑不得,卻很是順從的閉眼。有珍愛之人的陪伴,警惕xing極高的他沒幾刻鐘就陷入了酣睡,往常緊繃的面容顯得極為平靜。
待完顏不破睡著,歐陽慧茹輕手輕腳的退出內殿,招來安順守在門口,略略囑咐幾句便朝殿外走去。
江映月此刻還跪在殿外等著她呢。早在被bī割下那四錢ròu開始,她就想好了,血債自然須血來還,且還要百倍千倍的還!費了她這麼多的jīng力,做了這許多鋪墊,現在,該是償還的時候了!
☆、秋後算帳
殿門外正飄著點點飛雪,不大,卻能冷透人的心肺,令人呼吸間鼻頭髮痛。
殿外剛被清掃gān淨的空地又積了一層薄薄的雪,江映月此刻正跪在白茫茫的空地中間,頭上的鮮血已經凝固,一絲醒目的艷紅從她的額頭滑落,沒入衣襟,浸染了她半邊衣衫,其láng狽的模樣令人觸目驚心,不忍直視。
雖然形容極為悽慘,她面上卻沒有任何怨恨或害怕的表qíng,只腰杆挺的直直的,眼觀鼻鼻觀心,沉默的跪著,態度平和而恭順。
來往的宮人們或對她指指點點,或垂著頭急匆匆跑過,但心裡多少都有些同qíng。她不是那個獻藥救了皇上的女史嗎?怎麼會這樣láng狽?一個有功之人不但沒被表彰,反而被懲罰了,真是令人心寒。
將宮人們的憐憫和懷疑看在眼裡,江映月垂頭,抿唇微微一笑。以她獻藥的功勞,歐陽慧茹能夠怎麼罰她?不過是跪幾個時辰而已,她受得住。
摸摸宮裝下厚厚的棉褲,她不由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
“江女史可還好麼?”熟悉的嗓音響起,喚回了江映月的心神,她抬頭,朝站在屋檐下,正用一雙清亮眼目看著自己的太子妃睇去。
“回太子妃,奴婢很好。奴婢替您處理傷口時弄疼了您,奴婢該罰,”歐陽慧茹艱難的彎下已經被凍僵的脊背,邊磕頭邊虔誠的說道。
來往宮人無不拉長了耳朵偷聽兩人對話,此時面上微露震驚,沒料到太子妃只因這點小過失便把人整治成這樣,難道她的平易近人都是偽裝?如此想著,心裡便有些發憷,看向太子妃的視線帶了三分懼怕。
好你個江映月,這種時候還不忘渲染我殘bào的形象。歐陽慧茹挑眉,清亮的眼眸暗沉了一瞬,朝候在一旁的秦嬤嬤看去,溫聲囑咐道,“嬤嬤,你去把江女史的傷口清洗一下,再給上點藥。”
秦嬤嬤應諾,很快拿來一瓶烈酒,給江映月擦拭傷口,並上好金瘡藥。
饒是堅qiáng如江映月,在烈酒倒下時依然變了臉色,痛的面目扭曲,齜牙咧嘴,心中更加篤定歐陽慧茹是在故意整治她。只是,為什麼獨獨針對她?這樣的疑問再一次浮上心頭,卻依然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見到疼痛難忍的江映月,歐陽慧茹勾唇:疼嗎?還有更疼的在後面呢!
忖完,她微微一笑,柔聲道,“江女史好些了嗎?父皇正病著,脾氣有些bào躁,又因為心疼本宮,難免行事衝動,這才失手砸了女史。但女史的功勞,他自會記在心裡,還望女史切莫對父皇心存怨望。”
原來是皇上砸的。眾人恍然大悟,見太子妃行事這般妥帖溫柔,還親自前來安撫,對太子妃的觀感又好上了三分,對江映月的同qíng反而大大減少。
江映月俯身再拜,咬著牙悶聲道,“不敢。”
“如此甚好。父皇砸你,是罰你傷到本宮,一碼歸一碼,本宮還沒罰你呢。江女史,你知道你還犯了什麼錯嗎?”歐陽慧茹指使小雨給自己搬來一張椅子,坐在廊下悠悠然的問。觀她的行止,是準備來一次秋後算帳了,先禮後兵的手段被她運用的極為純熟。
江映月心裡咯噔一下,垂頭細思,忽然白了臉,心道:合著你做了這麼多鋪墊,卻是在這兒等著我呢!什麼都是虛的,只你那禁言令卻是實的,只待我自己犯禁。
心知自己上了圈套,她唇色青白,其上被咬出深深一圈齒痕,語氣僵硬的開口,“啟稟太子妃,奴婢知道。奴婢不該將您割ròu做藥引的事告訴皇上,奴婢犯了口舌之禁,該罰。”
“知道就好。本宮當初是如何告誡你們的?江女史卻是轉臉便把本宮的命令忘到了腦後。父皇知道後堅決不肯喝藥,豈知本宮花了多少jīng力才能勸服他?耽誤了父皇的病qíng,江女史你如何向本宮、向與你同困此地的宮人們,向天下人jiāo待,恩?”
憶起父皇不肯吃藥後她gān的那件沒腦子的醜事,歐陽慧茹臉色黑沉,語氣中的怒火燒的更加猛烈,恨不能把江映月燒成灰燼。
原來這裡面還有這一出?皇上才好了一點,竟然不肯吃藥了?宮人們緊張起來,對江映月升起了點點怨恨。
江映月感受到周遭投來的怨恨目光,身子瑟縮了一下,有如芒刺在背。在宮中生存,最重要的是人際關係。她能混的如魚得水,步步高升,全靠著她高超的社jiāo技能。在場的人,無不是乾清殿伺候的老人,根基甚深,人脈甚廣,若她惹了他們厭棄,糟了排擠,日後在宮裡的生活豈不是更加艱難?完顏不破眼看著靠不上了,她該怎麼辦?
江映月心頭驚疑不定,苦苦思索著退路。
不待她想出一點頭緒,歐陽慧茹又重重在她身上踩了一腳,“江女史不要仗著你獻藥有功便忘了做女史的本分。說到底,你這功勞也是虛的。若你真是個忠心耿耿的,沒有私心和顧慮,早該冒著被杖殺的危險出來獻藥。若早有了這份藥方,父皇何至於久病這麼些時日?宮裡何至於死這麼多人?不要說藥引邪門,你心有顧忌。四錢人ròu而已,好了還不到銅錢大個疤,能與人命相比嗎?說到底,你只是在等一個一舉嶄露頭角的機會對不對?父皇的病qíng越重,越能凸顯你的居功至偉,是也不是?你這等不忠不義,自私自利的小人,真是令人可厭可憎!你還指望你那點鬼祟伎倆能瞞得過本宮?哼,做夢!”
她從最初的溫和到現在的嚴酷,一下一下慢慢踩著江映月,只待時機一到,便一舉將她打落深淵。江映月那些把戲,她厭倦了,自己的仇怨,她自己來做個終結。都說yù加之罪何患無辭,況且她說的話也不是yù加之罪,江映月這次再怎麼狡辯也脫身不得了。她早該這樣一手捏死她才是。
歐陽慧茹一席話毫不留qíng的揭開了江映月偽善的假面,字字句句直戳她心底最yīn暗、最可怖的一面,令聽到的人齊聲譁然,看向江映月的眼神瞬間不一樣了,那一點點怨憤頃刻間變成了恨之yù死的仇視。
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歐陽慧茹針對她的理由?真是好一雙厲眼,將她那些算計看的這樣透徹,令人打從心底生寒!她和歐陽靖宇何其相像?都是說話做事不留餘地的狠人!想到歐陽靖宇對皇弟‘蠅營狗苟’的評價,再聯想到她現在的處境,江映月閉了閉眼,心中萬念俱灰,卻依然不想放棄希望,努力替自己爭辯著,連聲大喊冤枉。
她知道,這席話一出,她將要面對的是帝王的雷霆之怒和整個乾清殿宮人們的仇視和報復,將來她的處境何止是寸步難行那樣簡單?能不能躲過重重暗算和陷害,安然活過三個月都是問題。如此看來,她若能早些離宮還是一件好事。可嫁給自己的嫡親弟弟,這簡直是他們姐弟倆的奇恥大rǔ!
江映月此刻彷如掉落了萬丈深淵,心中滿是絕望。她最大的錯誤便是沒有提早對歐陽慧茹防備,最大的遺憾便是沒有在那場刺殺中將她除掉。若除掉了她,她怎麼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江映月後知後覺的想到。
但任她怎麼後悔也是遲了,令她意料不到的事還在後面,歐陽慧茹對她何止是罰跪那樣簡單。此次經歷了那麼多艱險,父皇被暗害病重,她被迫割ròu,這一樁樁都是血債,自然該用血來償。
歐陽慧茹對江映月的聲聲喊冤聽而不聞,臉色十分默然,平日裡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瞳也都被濃烈的殺氣暈染,顯得晦暗不明。她今天是鐵了心要置江映月於死地。三個月何其漫長?又會發生多少變故?她等不及了。
莫怪歐陽慧茹對江映月起了殺心,怪只能怪女皇的yīn毒將天后薰陶培養的太過成功了。
幾句話戳破了江映月的真面目,歐陽慧茹也不廢話,直接遣人去找侍衛過來行刑。
“江女史,你進獻的藥方救了父皇一命是事實,因此,雖然你的心思齷齪,延誤了父皇的病qíng,令本宮難以容忍,本宮卻也可以免了你的死罪,你便受了本宮八十鞭刑,若八十鞭過後你還未死,這事便就此掀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