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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如意想對成安侯說,放下他們家郡主自己躺著,也是沒關係的。
但是成安侯卻抬頭看了她一眼,她不自覺便閉上了嘴。等她與玉竹走出屋子的時候,才驚覺自己腦門上全是汗水。
“如意姐姐,留成安侯在屋子裡,是不是不太妥當?”玉竹小聲道,“我們要不要進去伺候。”
“不用了,”如意深吸一口氣,“若是郡主願意讓我們留下,在她睡覺前,便已經開口了。”
更何況以容伯爺的人品,也不會做出什麼事來,有她們與幾位女護衛守在外面,他也不能做什麼。
容瑕從未見過班嫿如此虛弱的時候,平日的她就像是jīng力旺盛的美狐,有她在的地方,便是最鮮亮的存在。沒有人能夠真正的忽視她,或者說,只要有她在,很多人便很難用心去注意別人。
第一次見到嫿嫿如此虛弱的樣子,他竟有種想要把她揉進自己身體的衝動,但又唯恐勒疼了她,只能小心翼翼捧著,不願意放開手,又不敢捧得太用力。
世間為什麼會有這麼美妙的女子?
只要有她,整個世間都變得灰暗,唯有她艷麗如畫。
他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一個女人舉劍攔在他的身前,就像是一座大山替他擋住了風雨,擋出了刀劍。
他的母親是柔弱的,她的臉上總是掛著無盡的憂愁,對他訴說著永不厭煩的痛苦。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就像是永不能散開的濃霧。
母親臨終前,一雙纖細的手掐得他手臂出了血,她說她擔心父親會娶新人,說父親會忘了她,她的愛、恨、痛苦、回憶,就像是一場慘澹的少女夢,直到死也不曾艷麗過。
她沒有擔心過兩個兒子沒有母親庇護會如何,亦不覺得把自己的憂愁與痛苦一遍又一遍講給孩子有什麼不對。她喜歡淡雅素白的東西,連帶著他們從小,也要與他愛好相同。
她嫌棄紅色艷俗,嫌棄金銀粗鄙,甚至在生前對班家人嗤之以鼻。
府里庫房中的珠寶她從來不用,因為她覺得那些都是阿堵物,最美麗的女人不用珠寶妝點也很美。沉迷珠寶,在衣服首飾上花jīng力的女人,既俗氣有膚淺,她不屑與這種人多說一句話,也不屑與她們坐在一起。
小時候他曾經幻想過,庫房裡那些美麗的首飾母親戴上去一定會很好看。然而他還不曾說出口,母親便讓他知道,喜歡這些東西的人,都是膚淺。
所以這個念頭,他便深深地埋了起來。
溫文爾雅,風度翩翩,言行有度。這是母親賦予他的期望,她也是這樣教養他的。
後來她歿了,父親歿了,兄長也沒了,整個容家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便成為了容氏一族最端方的君子。
只是每次走進府中庫房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會去看一看那些珠寶。
明明是很美麗的東西,為什麼喜歡它們便是艷俗呢?
為什麼?
直到那一日,他騎馬走在街頭,看到那個曾在山間巧遇的貴女,穿著一身紅衣騎在馬上,揚鞭抽向一個男人,他所有目光便被那個少女吸引了,天地間所有人與物,都是黯淡的灰,唯有她如火焰般,艷麗得讓他喘不過氣來。
明明這是極美極鮮艷的靈動,怎麼會是艷俗?
從回憶中抽回神,容瑕低頭看著懷中安睡的女子,把她放回chuáng上,起身在她唇上輕輕一吻。她的唇有些苦,有些溫暖。
舔了舔唇角,容瑕靠著chuáng頭閉上了眼。
班嫿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她看到了沈鈺前來退親,看到了謝啟臨摔壞了眼睛,看到了謝宛諭與蔣洛成婚,兩人因為石飛仙起了隔閡。
夢境轉換得很快,又毫無邏輯,仿佛一會兒是chūn天,一會兒外面又下起了雪,在眨眼便是chūn色滿園。
太子被關在了一個cháo濕yīn暗的院子裡,他似乎在寫著什麼,可是還不等班嫿靠近,夢境又變了,她看到大月宮的正殿躺滿了禁衛軍的護衛,石晉與禁衛軍統領站在一起,兩人滿臉血污,不知是死是活。
一雙厚底青色皂靴跨進門,鞋底踩在凝固的血液上面,此人似乎嫌血太髒,抬腳踩向了躺在旁邊的一具屍體上,一點點地把血跡蹭下去後,才繼續往前走。
“長青王,你為何要這麼做?”
“為什麼?”來人笑了一聲,緩緩打開手裡的扇子,“這是雲慶帝欠我的。”
長青郡王?!班嫿聽到後面傳來了腳步聲,回頭一看,蔣洛帶著一隊佩刀的護衛進來,滿臉的得意之色。
蔣洛?
她震驚地看著這兩個走在一起的人,長青王怎麼會與蔣洛有聯繫?
班嫿猛地睜開眼,看到的是飛揚的紗帳與趴在chuáng頭的容瑕。
“嫿嫿,你醒了?”
班嫿愣愣地看著容瑕,忽然道:“你跟長青王關係很好麼?”
她記得那次長青王邀請她與恆弟去看八哥的時候,容瑕與長青王待在一起。
容瑕神色如常地替她擦去頭上的汗,“不算太好,他喜歡我的字畫,所以常常邀我到他的府上談詩,不過我不是每次都有時間。”
班嫿點了點頭,小聲道:“不去也挺好。”
“什麼?”容瑕笑看著她。
班嫿搖了搖頭:“我頭還有些暈。”
“我幫你揉一揉。”容瑕替她按著太陽xué,他的動作很輕,手指還帶著絲絲暖意,“怎麼突然想起他了?”
“我做了一夢。”
“夢到他卻沒有夢到我?”
班嫿聞言笑了:“沒有夢到他,只是夢到了一頭豬與一隻八哥。”
“嗯?”
“八哥站在豬的背上,豬還能飛。夢到八哥,我就想起長青王殿下讓我去看的那隻八哥了。”班嫿看著容瑕,“豬怎麼能飛呢?”
“大概是因為這頭豬在做夢?”
“啊嗚。”
班嫿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
“嘶,豬不僅能飛,還能咬人呢。”
站在門口的班恆面無表qíng地想,他是不是來得有些早?
第102章
班嫿鬆開嘴,看著容瑕手背上的一排牙印,哼道:“我若是豬,你是什麼?”
“我就是一頭跟在你後面打轉的老實豬……”
“咳咳咳!”
班恆覺得自己再不弄出點動靜彰顯自己的存在感,屋子裡面的兩個人大概都看不到他。
“恆弟。”班嫿見到班恆,把容瑕往旁邊撥了撥,免得他擋在外面,遮住了她的視線。
“姐,容侯爺。”班恆走進門,拱手跟容瑕見了一個禮,態度雖然不算敷衍,但絕對算不上熱qíng。他低頭看躺在chuáng上的班嫿,轉頭想要說幾句什麼,但是看到容瑕眼眶四周沒有散開的淤青後,話又被他咽了回去。
“你好些了麼?”屋子裡瀰漫著苦澀的藥味,旁邊木几上放著空碗,顯見是用過藥了。
班嫿嗯了一聲,她鼻音有些重,那煞白的臉蛋配著大大的眼睛,那委屈的小模樣,班恆的心頓時軟了下來。他還不太清楚前天晚上事qíng的發生經過,但是見容家下人的態度,他姐定是幫了容瑕大忙的。
“父親與母親都很擔心你,不過他們也知道容侯爺是穩重的xing子,所以你在這邊養病,他們是放心的。”說到這,班恆轉頭看了眼容瑕,笑得一臉客氣。
容瑕聞言苦笑,這話聽起來是放心,實際上是在警告他。
班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讓二老擔心了。”
“沒事,在我出門前母親都特意囑咐了,你不用想太多,好好養病便是,”班恆一臉的自在,顯然早已經料到容瑕有這個反應,“反正母親說,我跟你也沒幾個時候是省心的。”
班嫿覺得這話不像是誇獎。
站在講姐弟倆旁邊的容瑕忍不住笑出聲,見班嫿扭頭看他,他單手捏拳放在嘴邊輕咳兩聲,“抱歉,我……”
班嫿寬容大度道:“你想笑就笑吧,別把自己憋著了。”
容瑕到底是沒有笑出來,他讓下人帶班恆去用早飯。等班恆離開以後,他才再度笑出聲來。
班嫿一臉寵溺加無奈的表qíng看著他,那眼神仿佛在說:真拿你沒辦法。
看到班嫿這個眼神,容瑕臉上笑容更加明顯。
忠平伯府,謝家人送走一波又一波的大夫,但是每個人的答案都一樣,他們救得了大兒子的命,卻救不了大兒子的命根子。謝金科就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小兒子犯糊塗又摔壞了眼睛,如今除了與一些詩畫友人見面外,整個人仿佛修士一般,對任何感qíng都不感興趣。小女兒雖然表面上嫁得風光,但是寧王卻不是疼人的xing子,女兒名份上雖然是王妃,卻不如嫁給一個普通男人活得自在。
現在大兒子……
他們謝家究竟造了什麼孽,這些晦氣的事qíng接二連三的發生?
“宮裡的太醫沒有辦法,班家那些大夫也沒有辦法,”謝夫人jīng神恍惚地坐在椅子上,“老爺,我們該怎麼辦?”
“伯爺,夫人,”一個丫鬟匆匆地跑了過來,“大公子與大奶奶吵架了,大公子讓大奶奶滾。”
謝夫人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那大奶奶呢?”
“大奶奶這會兒正在屋子裡哭呢,”丫鬟著急道,“您去看看吧。”
謝重錦被人傷了命根子這件事,平頭老百姓雖然不知道,但是京城裡很多有ròu有臉的人物都聽了幾句嘴,背後說閒話的人也不少,只是謝家人自己裝作不知道罷了。
謝金科與謝夫人走進大兒子與大兒媳住的院子,就聽見大兒子在屋子裡又砸又罵,大兒媳只是哭,並不說話。謝夫人擔心大兒子再這樣下去,會把媳婦氣走,便進去道:“重錦,你這是做什麼?”
謝重錦面色赤紅地看著謝夫人,“母親,歹人抓住了嗎?”
謝夫人不敢看兒子的雙眼:“京兆府正在查,你現在身體不好,可不能大動肝火傷身體。”
“正在查?”謝重錦怪笑一聲,“我看京兆伊現在正忙著cao心容君珀的案子,哪還有時間理會我們家?”
謝夫人心裡又氣又難堪又心疼:“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呢。京城裡這麼多案子,難道京兆伊就盯著成安侯一件案子了?”
“這個世道不就是這樣?”謝重錦面無表qíng,“誰更有權勢,這些人就巴結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