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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瑕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沒有說話。
杜九對這個女人還有印象,但是上一次他見到芸娘的時候,她還穿著普通婦人裝,頭髮也簡簡單單用布包裹著,沒有想到幾個月過去,她似乎像是換了一個人,由一朵樸素的茶花變成了妖艷的美女蛇。
“姑娘,”杜九開口道,“不知姑娘有何要事?”
“奴家上香回來,碰巧遇到成安伯,便想向伯爺見個禮。”芸娘對容瑕徐徐一福,“上次多謝伯爺助了芸娘一臂之力。”
她來到京城後,等了謝啟臨足足一月有餘,也曾到謝家拜訪過,可是謝家的門房怎麼也不讓她進門,甚至還奚落她一個低賤的風塵女子,竟也妄想嫁進謝家大門,實在是可笑至極。
是,她是可笑,是有了妄想之心,可這些妄想不是他們謝家二公子給她的嗎?
是,她是風塵女子,配不上謝家門楣,可是當初是謝家二公子想帶她私奔,不是她求著謝啟臨帶她走,究竟是誰更可恥,誰更可笑?
所以她不甘心,她想要找謝啟臨說清楚,可是她一個無依無靠的風塵女子,而且還離開了京城好幾年,四處求助無門,又能上哪找謝啟臨?
正在絕望的時候,還是成安伯府的護衛帶她見到了謝二郎。
猶記得qíng深時,他為她描眉作畫,她喚他二郎,他說她是清蓮,最是美麗高潔。可是這個往日滿嘴甜言蜜語的男人,現如今卻任由她被謝家下人rǔ罵,仿佛往日那些深qíng皆是過眼雲煙。
她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與幾個文人在吟詩作賦,即使戴著一枚銀色面具,也仍舊不損他的風雅。
他似乎沒有想到她會出現,愣了很久後,才走到她面前,帶著一種陌生的表qíng看著她。
似懊惱,似愧疚,但是更多的是尷尬。
“芸娘,”他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你怎麼來的京城?”
是啊,一個沒有路引的女人,身上銀錢有限的女人,是怎麼來的京城呢?
芸娘冷笑地看著謝啟臨:“二郎,我身為女子,你說我還有什麼辦法?”說完這句話,她看到謝啟臨臉上的表qíng變得更加難看。隨後他似乎擔心其他讀書人見到她,便把她帶到了一個僻靜處。
“芸娘,是我對不住你。”謝啟臨給了她一個荷包,裡面有不少碎銀子還有幾張銀票,足夠她舒舒服服過上好多年的日子,甚至夠她在京城裡買一棟小獨院。
“還是做你的謝家二公子好,”芸娘笑著接下荷包,“單單這裝銀子的荷包,只怕也要值幾十兩銀子呢。不像當年,你養著我這個沒什麼用處的女人,四處求人賣字畫。”
“芸娘……”
“謝二公子不必再多言,芸娘雖是低賤之人,但也知道禮義廉恥四個字如何寫,”芸娘對謝啟臨行了一個福禮,“謝君贈我一場歡喜夢,如今夢醒了,芸娘也該回去了。”
“你去哪兒?”謝啟臨開口道,“你一個弱女子,在京城裡無依無靠,我讓人替你安排住的地方……”
“難道謝公子還要養著我做外室麼?”芸娘冷笑,“公子帶著芸娘私奔,已是負了一名女子,難道還要負了你未來的娘子?便是謝公子捨得,芸娘也是捨不得了。孽,芸娘作過一次,已經不想再作第二次了。”
謝啟臨怔怔地看著芸娘,似乎沒有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席話,半晌才道:“往事與你無關,皆該怨我。你不必與我置氣,我只想給你找個安身立命之處,並沒有養你做外室的意思,你在京城無親無故,我怎能讓你獨自一人?”
“便是公子無此意,但人多嘴雜,誰能保證你未來的娘子不會誤會?”芸娘輕笑出聲,不知道是在笑謝啟臨還是在笑自己,“我獨自一人在薛州生活了近兩年,不也還好好的麼?另外,女兒家的心很軟,請公子多多憐惜你未來的夫人。”
“那你要去哪兒?”
“從哪兒來,便回哪兒去,”芸娘捏緊手裡的荷包,“奴家本該是玉臂任人枕,朱唇任人嘗的人,是公子贈予了奴家一場歡喜夢,如今夢醒,自然該做回自己。”
“公子,奴家告辭。祝君餘生安康,子孫金玉皆滿堂。”
“芸娘!”謝啟臨抓住了芸娘的手。
芸娘回頭看著他:“公子捨不得芸娘,是想納芸娘進府為妾麼?”
謝啟臨的手如同火燒般鬆開,他愧疚地看著芸娘:“我很抱歉,芸娘。”
“謝公子不必多言,”芸娘垂下眼瞼,看著自己被抓皺的衣服,這套衣服她一直沒捨得穿,是今天特意換上的。裙擺上還繡著他最喜歡的蓮花,不過他現在也不會注意到這些了,“公子若真對芸娘心有所愧,便請公子回答芸娘一個問題。”
“你儘管問。”
“當年你攜芸娘私奔,真的是因為心悅於芸娘嗎?”
謝啟臨沉默著沒有說話。
芸娘面色蒼白地笑了笑:“奴家明白了。”
再次看到杜九,深藏在腦子裡的這段記憶便浮現了出來,她若無其事地笑了笑,轉頭看向班家大門上的牌匾,“奴家並無他意,只是今日有緣得遇伯爺,便想向伯爺道個謝。”
“另外……”芸娘妖艷一笑,風塵氣十足,“福樂郡主是個好女子,請伯爺好好待她。”
她向容瑕道謝的時候,沒有行大禮,說完這句話以後,反而是結結實實行了一個大禮。
沒有人知道,對於她而言,過往那段荒唐,唯一慶幸的竟是她遇到了一個好女人。當年但凡班嫿狠心一些,不講理一些,她早就身首異處,哪還能活到今日?
她不止一次想過,或許當初福樂郡主已經猜到她跟謝啟臨並不會長久,所以不僅沒有怨恨她,反而送了她一筆銀錢。
全靠著這筆銀錢,她才能走到京城,再次見到讓她轟轟烈烈一番的男人。
吱呀。
班府大門打開,班恆從門後走出來,看到自家大門口站著這麼多人,疑惑地看向容瑕。
膽大包天,竟然跑在他們班家門口跟女人調qíng,這是挑事啊?
“你堵在門口gān什麼,到底還出不出去?”走在後面的班嫿見班恆傻愣愣地站在門口,伸手戳了戳他,把頭伸出去朝外張望。
“姐!”
班恆來不及攔,只好無奈的摸了摸臉,跟在他姐身後走了出去。
班嫿看到自家門口站著不少人,也是愣了一下,不過她首先看到的不是容瑕,而是芸娘。
“是你?”班嫿驚訝地看著芸娘,儘管兩年過去,儘管芸娘的妝容比以往更艷,但是班嫿卻是第一眼便認出了她。
“郡主,”芸娘朝班嫿恭敬一拜,“奴家路遇成安伯,因成安伯對奴家有恩,所以奴家特下轎向他道謝。”這是向班嫿解釋,她為什麼跟容瑕一起站在班家大門口了。
班嫿這才注意到容瑕,她望了望天,天色已經不早:“這都傍晚了,你吃了沒?”
對於班家人來說,吃沒吃飯,是很重要的問題。
容瑕從馬背上下來,走到班嫿面前:“我不餓,方才聽到有人來找你麻煩,所以我就過來瞧瞧。”
麻煩?
班嫿呆了片刻,才明白容瑕是在說誰,她gān咳一聲:“我沒見他,人已經被嚴家領走了。”
容瑕笑了笑:“我知道。”
然而他這個溫柔的笑容在此刻吸引不了班嫿,因為班嫿的注意力已經飄到了芸娘身上。她走到芸娘身邊,看了眼她身後的輕紗小轎,以及她臉上的妝容,沒有問她現在住在哪兒,只是道:“你……什麼時候回的京城?”
“去年便到京城了,”芸娘沒有提那次差點用窗戶撐杆砸到成安伯的事,只是道,“郡主一切可還好?”
“一切都好,”班嫿想起當年謝啟臨跟芸娘私奔後發生的那些事,嘆了口氣,“你不該回來的。”
“芸娘自小在京城長大,其他地方雖然好,但終究不是我的故鄉,獨自一人過活也沒什麼意思,”芸娘低頭笑了笑,“見到郡主一切都好,芸娘便放心了。”
班嫿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嗤笑一聲:“往事如風,不必再提,由他去吧。”
“是啊,”芸娘跟著笑了笑,“奴家當年不懂事,害得郡主受了那麼多委屈,這輩子只怕都不能償還郡主了。”
“這與你有何gān,”班嫿搖頭,“負我者尚未提愧疚,你何必有愧?”
芸娘抬頭,見容瑕就站在她們倆不遠處,擔心自己再提謝啟臨,會讓成安伯對郡主產生誤會,便不再開口提往事。她心中對班嫿有愧,又聽說了外面那些傳言,擔心成安伯對班嫿不好,班嫿會受委屈。
女人怕嫁錯郎,福樂郡主又與成安伯xing格差別這麼大,她真擔心成安伯介意郡主的過往。
她自覺自己身份下賤,若是與班嫿站在一起太久,會惹來其他人說班嫿閒話,便道:“郡主,時辰不早,奴家告退。”
“天這麼晚了,”班嫿見芸娘坐的轎子遮擋得不太嚴實,便叫來了兩個護衛,“他們都是班家的好手,這會兒路黑人少,讓他們陪你一道回去。”
芸娘忙搖頭道:“這可如何使得?”
“不必推辭,若就讓你這麼回去,我也不放心。”班嫿擺了擺手,“就這麼說定了。”
儘管班嫿用的是不必再商量的語蠻橫氣,芸娘卻是心裡一暖,她沒有再拒絕,只是朝班嫿行了一個禮,坐進了輕紗小轎中。
幾個轎夫原本內心對芸娘這種風塵女子有些輕視,可是見她竟與郡主這種貴人認識,貴人還親自派護衛送她,心裡不免有了幾分敬畏之心。在普通百姓看來,給貴人家看門的人,也很是了不起的,他們更不敢得罪。
芸娘走後,班嫿轉頭看容瑕:“你還不回去,難道想留在我家門口當耳報神?”
“莫說耳報神,便是給嫿嫿做馬夫也是使得。”容瑕看著遠去的輕紗小轎,不知道為何,他覺得這個叫芸娘的女人只怕不是碰巧路過,她是來找嫿嫿的?
可是為什麼見到嫿嫿以後,反而什麼話也不說了?
難道是因為他在的緣故?
“罷了罷了,若是讓別人知道我讓你這個謙謙君子做馬夫,那我可要被千夫所指了,”班嫿摸了摸容瑕坐騎的脖子,“快些回去吧,明日二皇子大婚,你一早就要進宮,晚上早些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