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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跪在蒲團上,聽著哭靈人悲切的哭聲,把紙錢一張張扔進盆里,透過火光她看了一眼太后的靈柩,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複雜感。太后在這後宮裡,也算是笑到最後的人物,誰能想到她會死於這種手段。
她根本就不相信此事乃是皇后所為,也許皇帝心裡也是不相信的,可是這件事實在太過證據確鑿,皇帝如果願意站出來為皇后說話,如果沒有成功的翻案,那麼在世人眼裡,皇帝就是有心想包庇皇后,故意拖延時間。
皇后陪伴皇帝多年,可是如今被人暗算,只怕她的男人不會冒著自己名聲被毀的危險,出來為她叫屈。
一道白影在她身邊跪下,她扭頭看了此人一眼,微微垂首:“太子妃。”
“顯王妃好,”太子妃把幾張紙錢扔進盆中,用手絹擦了擦自己微紅但卻沒有淚水的眼角,“王妃看起來清減了些,還請多多顧惜身子。”
“不過是最近幾日沒有睡好罷了,”華夕菀低眉順眼道,“太子妃剛產下皇孫不久,怎麼能來此處?”如果她沒算錯日子的話,太子妃還沒出月子吧?
“我只是想在太后下葬前,看看她老人家,”林氏說完這話,又扔了一疊紙錢進去,看見盆中的火越來越大,她面無表qíng道,“加之聽聞王妃在此處,我就更想來看看了。”
華夕菀不知道她這話中的含義,所以沒有說話。
“聽聞王妃的堂姐與我的兄長定了婚?”林氏也不在意華夕菀沒有開口,徑直道,“我的兄長是個可靠的男人,你們華家的姑娘嫁給他,不用擔心會受委屈。”
華夕菀接著燒紙,不讓盆里的火熄滅:“靈堂之上,我想並不適合談論這些問題。”
“你說的對,”林氏對著太后的靈柩磕了三個重重的響頭,把手中的紙錢全部扔進火焰中,“這種喜慶的事,放在這裡太不合時宜了。”
華夕菀察覺到林氏有些不對勁,皺了皺眉,猶豫了片刻開口道:“還請太子妃多多保重身體,皇孫殿下還需要您呢。”
林氏笑了笑,這個笑出現在靈堂上實在是大孽不道,可是華夕菀偏偏從這個笑容里看出了無限的酸楚。
“我曾經想,若我沒有嫁入皇家,像你這樣的女子我定是十分樂意親近的,”林氏輕輕握了一下華夕菀的手,“可惜世間沒有那麼多若是或者如果,顯王妃,願你跟我們不一樣吧。”
她說完這席話,從蒲團上站了起來,朝太后的靈柩深深鞠躬,轉身大步離開了靈堂。
“太子妃,”華夕菀隱隱覺得事qíng有些不對勁,忙回頭看去,卻只看到林氏決絕而又挺直的背脊。
她愣了一會神,回頭見盆中的火即將熄滅,忙扔了幾章紙錢回去,眉頭卻不自覺皺了起來。
就在這時,又有一個人在她身邊跪下,是徐王世子妃,她們兩人互相頷首,然後相互沉默的坐起單調又枯燥的事qíng來。
半個時辰後,寧王世子妃與盛郡王妃替換了她們兩人的位置,她們才揉著跪得已經麻木的腿慢慢走出靈堂,靈堂外殿還守著不少皇室族人,他們各個一臉悲愴,仿佛太后在他們心中擁有無上的尊崇地位般。
晏晉丘見到華夕菀出來,走路的姿勢還有些不對勁,知道她是跪得久了膝蓋難受,忍不住上前扶住她在旁邊的木椅上坐下,可是大庭廣眾之下他又不好做別的事,只好輕輕的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徐王世子妃在另一邊坐下,她與華夕菀對視一眼,再次互相頷首。
徐王世子妃心想,若不是這裡是太后的靈堂,大概顯王定會忍不住替顯王妃揉膝蓋吧。她原本以為顯王待顯王妃乃是虛qíng假意,可是現在又覺得,如果這都不是真正的感qíng,那麼顯王便太可怕了,因為一個人會把戲演到如此地步,不知對自己又有多狠?
每天皇室晚輩輪換著跪完靈後,就乘坐掛著白燈籠的馬車回到自己的府邸,然後第二天接著如此。
太后下葬的那日,天氣格外的晴朗,天空掛著的晨間太陽也足以把人烤化。
華夕菀與晏晉丘坐在馬車裡前行,每當隊伍停下,他們就要下馬車行行跪禮,直到禮官說起後,才能起身上馬車繼續前行。
如此折騰半路後,華夕菀覺得自己快要烤成人gān了,偷偷在馬車裡灌了好幾口涼茶後,才覺得好受了一點。
把靈柩送進皇陵,太后以慈和太后的名號與先帝合葬,帝陵大門關上時,所有的送靈者齊齊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禮,皇帝又親自念了一篇自己寫的禱文後,才下令眾人起身。
上馬車前,華夕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帝陵,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蕭瑟感。
“小心腳下,”晏晉丘輕輕的托住她的手,柔聲道,“外面熱,快進去吧。”
回頭看了眼站在自己身邊的男人,華夕菀笑了笑,踩著腳凳進了馬車。
晏晉丘跟著進了馬車,進去後見華夕菀滿頭大汗的樣子,掏出藏在袖子裡的錦緞手帕,替她細心的擦去臉上的汗水,“回去好好睡一覺。”
華夕菀反手握了握他的手背,笑著道:“好。”
90、華家女
太后下葬後的二十一天,啟隆帝才勉qiáng從悲痛中走出,他當著群臣的面再度追封慈和太后為慈和仁太后,談起太后往日待他的好,便忍不住潸然淚下。
“朕母早逝,幸而得以母后撫育,母后一生勤儉慈愛,不喜奢華,教養皇子皇孫盡心費力,如今本該頤養天年,卻……”說到這,啟隆帝哽咽難言,揮了揮手,讓身後的太監替他頒旨。
“朕與方氏結髮近三十載,方氏待朕事必躬親,朕以為方氏賢德,以後位待之。未料其內里藏jian,為人歹毒,毒殺太后,朕甚哀甚痛……”
一道聖旨洋洋灑灑寫了不少字,眾人總算聽明白了這道聖旨的意思,那就是朕是無辜的,朕也被皇后騙了,現在朕心裡很後悔,但畢竟與方氏有多年的夫妻qíng分,所以朕決定把皇后貶為庶人,並且發配到浣衣局當差。而朕願意為方氏分擔罪孽,日後每日為太后抄念經書,希望太后來世福壽兩全。還有幫著皇后gān壞事的方家,該斬首的斬首,該發配的發配,該充軍的充軍,改被賣為官jì的當官jì,你們都不要求qíng啦。
皇帝這道聖旨一出,不僅洗白了他,還豎立了一個講舊qíng但卻不優柔寡斷的帝王形象。不管這招對於皇室眾人有多少用,至少一些百姓還是被哄騙了,外面批判的焦點全部集中在了方氏身上。
皇后毒殺太后本就是驚天大案,所以啟隆帝的聖旨一出,便昭告天下,讓天下人都看到了他的決心與為難。
方家落馬,太子沒了,皇后被貶為庶人到浣衣局做了低等宮婦,往日在京城裡無人敢對其鋒芒的端和公主頓時變得低調無比,公主府的那些美貌小廝也遣散了,對外稱病不再見客。
可是儘管她現在學著低調,對於那些被她欺壓過的人來說,端和公主也是他們心頭的一根刺,如今沒有人動她,只是不想得一個落井下石的名聲而已。待事qíng熱度消失以後,這些世家貴族們會不會還是這麼有涵養,那就是誰也不知道的一件事了。
端和公主有皇女身份,暫時還沒有人動她,可是敏惠郡主現在卻是處於尷尬的地位,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依仗是皇后與端和公主,先皇后倒台了,端和公主也躲在公主府里不出來,她就成了一些世家千金嘲笑的對象。
一個失勢的郡主,沒有後台支撐的郡主,不過是面上風光而已。她有時候出現在各種詩會宴席上,那些曾經受過端和公主刁難的女眷們便表面客氣,實則內里處處刁難,而她只能忍著。而且由於一些女眷的身份,她若是想拒絕出席,就會給別人一個發作的藉口。
尷尬的身份讓她近來越來越小心,也暗暗慶幸近來因為要為太后守孝,不可以大肆擺宴,她才不用常常在各種場合出現。
百日熱孝過後,京城裡束手束腳的世家貴族們終於開始低調的熱鬧,雖然不能鬧得太過,但是詩會茶會之類的文雅活動,或者婚喪嫁娶之類的活動,也都能繼續了。
往日被人稱讚有才華的敏惠郡主不再出風頭,作出的詩詞也是平平,儘量不去奪人風頭,但是儘管如此,也會有人與她過不去。
結束一場尷尬的詩會,敏惠郡主坐上馬車回府,半道上她的車駕突然停下,然後就聽到趕車的下人說是前方有親王車駕經過,她的車馬需要避讓開。
她掀起車簾一腳,就看到一輛以杏huáng為頂,上面繡著四爪金龍暗紋的六馬車駕經過,當她看清馬車上掛著顯字玉牌時,神qíng有些怔忪。
原來是顯王府的馬車。
就在這個瞬間,對面的馬車突然被人掀開了窗簾,露出一張脂粉未施卻能引得無數男人失神的臉,她捏著帘子的手微微一緊,華夕菀?
華夕菀也沒有料到這種qíng況下也能與袁舒怡對上,她禮貌的頷首,朝對方露出一個淺淡的笑意。
“看什麼?”晏晉丘靠近她,朝外面看了一眼,見對面是某位女眷的馬車,頓時歇了觀望的心思,收回視線道,“方才我在侯府的院子裡,不小心遇到華侍郎家的姑娘。”
華夕菀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晏晉丘說的就是自己大堂姐華依柳。察覺到他神qíng有些不對勁,她皺了皺眉,“她怎麼了?”她與這個大堂姐脾xing不合,所以關係要疏遠一些,近來又因為不怎麼與她來往,所以還真不知道大堂姐做了什麼讓晏晉丘不高興的事。
“若是華侍郎捨不得女兒,就好好教養著,”晏晉丘礙於華夕菀的qíng面,不好把話說得太過,“畢竟是和離過的女子,待在自己府里靜靜心也好。”
今日他本是陪伴華夕菀回娘家探望,為了讓夕菀單獨與家人多聊聊,他特意提出要逛院子賞jú,誰知道竟會巧遇華家大姑娘,對方還說了些不明不白的話。
想到自家王妃為了這個女人專程去周家扮黑臉,結果轉頭這個女人便惦記了自家王妃的男人,晏晉丘便有些犯噁心。他什麼樣的女人沒有見過,什麼樣的事qíng沒有聽過,華依柳的心思,他多多少少有些明白。
他為華夕菀感到不值,可是卻又不想把這種事告訴她,免得髒了她的耳朵。
儘管晏晉丘說得委婉,但是以華夕菀的通透,她只需要略想想,就能明白過來他的暗示。
放下帘子,華夕菀好像的眉頭染上點點無奈,她沒有想到華依柳竟然起了這樣的心思。偏頭看了眼身邊的男人,劍眉星目,面如冠玉,風度翩翩,確實是個極易招惹女人的禍水。
想到這,她嘆息一聲,原本二堂姐華楚雨的婚事定好了時間,但因為皇家出的這些事,連累華楚雨與林證德的婚事一拖再拖,最後日子訂在了一個月後。
只盼這一個月里皇家別再死有身份的人了,不然這個婚事還得往後拖延。
看來她們華家姑娘的婚事都是一波三折,只求二姐的婚事乃是好事多磨,最終能得一心人,白首不離。
目送著顯王府馬車漸行漸遠,敏惠郡主失落的放下帘子,半晌才道:“走吧。”
華楚雨出嫁當天,碧空萬里無雲,華夕菀親手替她cha上龍鳳呈祥如意釵,然後接過喜嬤嬤遞來的蓋頭,慢慢的替她蓋上:“今日二姐雖嫁至林家,但你永遠都是華家的女兒,永遠是我的姐姐。不要怕,我們都站在你身後。”
蓋頭微微晃動,華楚雨緊緊抓住華夕菀的手,半晌才道:“妹妹,你放心。”
華夕菀心頭一動,反握住了華楚雨的手,這時大門響起了鞭pào聲,她回頭看了眼正抹淚的姚氏,拍了拍華楚雨的手背:“好好的照顧自己。”
“好。”華楚雨聲音有些哽咽,外面的人聲越來越近,她緩緩的鬆開攥著華夕菀的手,直到鞭pào聲在房門外響起後,她擺出了一個端莊的坐姿。
身為華家女,即便是出嫁,也該是帶著華家的風姿與氣度,她不僅僅是她,還代表著整個華家。而華家又是她身後的家,所有她又有何懼?
房門打開那一刻,華夕菀看清了林證德的容貌,長身玉立,一身新郎紅袍襯得他唇紅齒白,但是五官卻很硬朗,給人一種端正可靠之感。
華楚雨的弟弟華叢蒲彎腰背起華楚雨,在陣陣鞭pào響聲中,把她送進了花轎中。
林證德朝華家眾位長輩行過禮後,才翻身上馬,喜笑顏開的帶著花轎離開。
看著花轎越行越遠,qiáng忍眼淚的姚氏終於忍不住掩面而泣,華夕菀勸慰了幾句,轉頭見華依柳面無表qíng的看著華楚雨花轎離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麼。
似乎察覺到華夕菀再看她,華依柳猛的回頭,神qíng古怪的看了華夕菀一眼,轉身進了大門。
站在華夕菀身後的白夏與紅纓注意到華楚雨這個眼神,齊齊皺了個眉,大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小姐……”華楚雨身後的丫鬟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她yīn沉的臉色,“王妃剛才……”
華楚雨腳步一頓,扭頭瞪向丫鬟,眼裡是yīn沉的怒意:“閉嘴,王妃又怎麼樣,難道要我像婢女般伺候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