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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文遠把菸灰彈在水泥地上,“他是成年人,自己的人生理應由自己負責。”
聶友香噎住。
她要是反駁吧,顯得大兒子無能,離了舅舅,什麼也能做,不反駁吧,就等於把聶文遠的話給敲定了。
“話是那麼說……”
聶文遠把茶杯扣在桌上。
只是這個動作,就把聶友香後面的聲音給堵住了,當官的身上有一種東西,她們老百姓沒有,應付不來。
陳飛在難言的氛圍里表態,“我知道了。”
聶文遠的面部被煙霧繚繞,像一頭正值壯年的雄獅,坐在那兒,就讓人心生畏懼,“小薇的jīng神不太好,她抓傷小柔的事是意外,友香,你因為這件事怪罪她們,過了。”
聶友香氣不打一處來,“我過了?你這些年沒少照顧聶秀琴一家,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放在心裡,現在明擺著就是她們害了我家小柔,你還偏袒!”
聶文遠開口道,“姐。”
他這聲姐喊的,聶友香頭皮都麻了,一肚子的怨氣全堵著了,上不來下不去,難受的要死。
直到聶文遠起身出去,huáng單才說了句話,“舅舅,我送你。”
聶文遠嗯了聲。
huáng單一路跟著他出門。
聶友香心裡頭納悶,“小飛,你舅舅今天是不是吃錯什麼藥了?”
陳飛冷著臉,“我不知道。”
他說完就回屋,把門砸的咣當響,牆上的石灰掉了一地。
聶友香無語片刻,她對著老伴的遺像嘆氣,“看見了吧,你老陳家的兒子女兒都不省心,是嫌我這個當媽的命太長,盼著我早死。”
夜裡huáng單在陳小柔的房間外面打地鋪,他迷迷糊糊的聽到了哭聲,人猛地睜開眼睛,下一刻就從地上爬起來敲敲門,“姐。”
房裡傳出陳小柔的吼聲,“走開。”
huáng單說,“你沒事吧?”
陳小柔不回應,就在房裡哭。
大半夜的,聽著一個女人在哭,有點滲人,huáng單搓搓胳膊,盤腿坐在蓆子上面拍蚊子。
沒過多久,聶友香跟陳飛就上樓了,倆人站在房門口苦口婆心的安慰。
huáng單一直在邊上站著,就在他以為陳小柔不會開門的時候,門從裡面打開了。
陳小柔站在門口,眼睛紅腫的厲害,臉上還掛著眼淚,被周薇薇抓破的地方沒上藥,看的有些觸目驚心。
聶友香心疼女兒,焦急的說,“小柔,你明天必須跟你哥去醫院一趟,聽見沒有?”
陳小柔笑的比哭還難看,“去了也會留疤的。”
聶友香一聽就生氣,見不得驕傲的女兒這麼頹廢,“你又不是醫生,這要等去了才知道。”
她放緩了語氣,“沒事的,以後少吃點醬油,疤會消的,聽媽的話沒錯。”
陳小柔哭出聲,“媽,我什麼都沒有了。”
聶友香抱住女兒,拍拍她的後背,“胡說,你還年輕,日子長著呢,這次匯演的第一名是你,不管你跳沒跳完,你都是跳的最好的,你的領導跟團里的人都知道。”
“誰都曉得那個方芳拿了第一,是你沒表演完,不然哪有她的份兒,看著吧,就算她得到了你的獎項跟榮耀,照樣直不起腰 。”
陳小柔知道那個道理,心裡還是很難過。
聶友香給兩個兒子使眼色,“小飛,小於,你們說說話。”
陳飛不走心的說,“是啊,小妹,你跳舞跳的最好,小薇都比不上你。”
huáng單沒說話,視線盯著陳小柔的領口,剛才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錯了,對方的胸口好像有個紋身。
可惜不能扒開衣服去看個真假。
大概是huáng單的目光太明顯,陳小柔發現了,她哭花了臉,羞憤的說,“你往哪兒看呢?陳於,我是你姐!”
huáng單說,“我沒看。”
陳小柔冷笑,她抹把臉,碰到傷口,疼的五官都扭曲了,沒等huáng單三人說什麼就把門一關。
第二天陳飛帶陳小柔去了醫院。
回來後陳小柔就把自己關在房裡,臉上的傷疤不好,她不願意出門。
所有人都是那麼想的。
沒想到在huáng單去醫院看周薇薇的那天,陳小柔出了門,跟他一塊兒去了醫院,同行的還有陳飛。
聶友香沒去,不想看到自己的親妹妹,上次鬧成那樣,這個年不過完,都不會有什麼jiāo集,畢竟人要臉,樹要皮。
到了醫院,huáng單故意找藉口離開。
他提前給聶文遠打過電話,陳飛跟陳小柔很順利的別放進病房裡。
過了不到三分鐘,huáng單就溜回來,站在門外偷聽。
病房裡沒有大哭大鬧,安靜的有點詭異。
自從那次後,陳小柔就瘦了很多,兩邊的臉頰凹陷下去,眼底有一片青色,她身上溫婉的氣質不見了,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子消極的氣息。
“哥,你說一個人瘋了,還能認出來誰是誰嗎?”
陳飛說,“要問醫生。”
“醫生能管用,瘋子就不會還瘋著了。”
陳小柔彎下腰背,“小薇,你把我的臉劃花了,害我在匯演的時候丟人,你的心腸怎麼這麼毒?”
周薇薇躺在病chuáng上,眼神空dòng。
陳小柔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舅舅說你jīng神不好,我媽說你瘋了,所有人都說你有病,周薇薇,你是裝的吧?”
周薇薇還是沒有反應。
陳小柔氣的渾身發抖,手往周薇薇的臉上抓,“你已經瘋了,為什麼還要害我?!”
陳飛按住妹妹的肩膀,“小柔,你冷靜點。”
“怎麼冷靜?這都半個多月了,我臉上的那幾條印子還在,你要我怎麼冷靜?哥,周薇薇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我……”
陳小柔的嘴巴被陳飛捂住了,“小薇已經這樣了,你就別在這裡鬧了,我們走吧。”
她的眼睛一閃,沒有再說話。
門外的huáng單很不滿意的蹙蹙眉頭,他轉身退到拐角。
陳飛跟陳小柔從病房出來,他倆也沒等弟弟,直接就走了。
huáng單回了病房,去打盆水端到chuáng邊,“表姐,你不要動,我給你擦擦臉。”
周薇薇一動不動。
huáng單把毛巾放進水裡面,慢慢浸濕後擰gān了覆蓋在周薇薇有點腫的臉上,“忍著點,一會兒就好。”
周薇薇出事後就在吃藥,人也總是躲在房間裡,臉是不見陽光的蒼白,能看見青色血管。
huáng單發現周薇薇的嘴唇動了,他確定不是自己看花眼就把頭低下去,“表姐,你想說什麼?”
周薇薇張張嘴巴。
huáng單把耳朵湊過去,他怕疼,所以擔心耳朵被咬,好在周薇薇並沒有咬上來,也沒有說出完整的音節,只是喉嚨里發出模糊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有口痰堵在嗓子眼。
周薇薇一把抓住huáng單。
huáng單沒有掙脫,他把耳朵湊的更近,幾乎貼上了周薇薇的嘴唇,“救?還是舅?”
周薇薇卻不再出聲了。
huáng單一抬頭,才看到周薇薇在哭,她哭起來沒有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只是靜靜的流著淚,讓人看了,心裡堵得慌。
huáng單拿毛巾給她擦擦臉,“會好起來的。”
抗洪前後持續了兩個多月才結束,解放軍們不想驚動老百姓,他們偷偷的走,還是被知道了。
老百姓們一窩蜂的圍上來,他們把水,吃的,煙全往車裡丟,生怕丟慢了,解放軍會不要。
huáng單把一個大蛇皮袋子拎起來,迅速往一個解放軍懷裡一扔,那解放軍懵bī的接住,想還回去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蛇皮袋子裡有蘋果,白開水煮的jī蛋,還有聶文遠給huáng單的進口巧克力。
當時huáng單裝的時候,聶文遠就在旁邊看著,他沒出聲,還幫著提進了車後備箱裡。
卡車陸續出城。
huáng單手cha在兜里,伸著脖子看,直到最後一輛卡車消失在視野里,他才呼出一口氣,轉身回了車裡。
聶文遠闔著眼帘,似乎睡著了。
huáng單忍不住把男人額前的髮絲順了順,他知道對方沒睡,也知道對方不會阻止他的動作。
司機當是小外甥在調皮搗蛋,沒看出別的東西。
聶文遠的眼帘沒有睜開,“都送完了?”
huáng單說,“嗯。”
車子啟動後,huáng單用只有聶文遠能聽到的音量問,“人還沒找到?”
小外甥湊的近,溫熱的氣息讓聶文遠那隻耳朵都有點燙,他嗯了聲,沒把人推開。
晚上huáng單沒回家,去了聶文遠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