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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前的老槐樹底下,李根蹲在地上抽菸,他聽到動靜,起初沒想管,瞥到一個身影,就立刻吐掉菸頭跑去。
七喜牌子的煙味飄來,一隻手拽住huáng單,把他拉起來,他抬胳膊擦擦眼淚,疼的嘴唇都白了。
李根看著青年腫起來的半邊臉,都滲出血了,他扭頭怒吼,“誰gān的?”
周遭變的寂靜。
李根這兩天沒合眼,一雙眼睛裡都是紅血絲,瞪過去的時候尤其駭人,“媽的,敢做不敢承認是吧?哪個guī孫子,給老子站出來!”
大傢伙都往張寡婦的方向瞟。
張寡婦披頭散髮,褂子領口都被陳金花給扯壞了,脖子還被抓了幾道,她硬著頭皮說,“張冬天又不是你媳婦兒,輪得到你替他出氣?”
李根冷笑,“關你屁事!”
他的面色恐怖,“道歉。”
張寡婦見沒人要幫自己說話,就轉頭喊,“張大虎,你死哪兒去了?還不趕快過來,有人要打你媽啦——”
趁家裡沒人,張大虎抓緊時間在屋裡跟一女的辦事,事剛辦到一半,他就聽到外頭的喊聲,三兩下扯上褲子出去,“怎麼了怎麼了?”
察覺李根身上的氣息很危險,張大虎的心裡一突,忙說,“哥,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吧。”
張寡婦大力拍兒子的胳膊,小聲罵,“不爭氣的東西,你慫什麼呢,跟你那個死了的爹一個德行。”
張大虎拽住自個沒眼力勁的媽,沖李根賠笑,“哥,你看大家都是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撕破臉也沒必要是不。”
他見李根沒有緩和的跡象,就又說,“大媽昨兒個走了,翠玲姐她又……我知道哥不好受,心qíng很差,有什麼氣就沖我來好吧。”
李根還是沒有就這麼算了。
張大虎看一眼李根身旁的青年,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幾道抓痕嗎?怎麼還哭上了啊,他媽最拿手的是竹條抽,毛巾掃,棍子打,那才是疼的要命。
心裡那麼想,張大虎沒說,他得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替我媽道歉,冬天,對不住啊。”
huáng單的臉疼,眼淚止不住,周圍投在他身上的眼神都充滿鄙視,他太熟悉這種眼神了,那意思就是“怎麼這麼嬌氣啊,還不如娘們”。
疼痛神經異常,huáng單不能重新投胎,只能這麼著了。
他一走,李根也沒多待,陳金花在倆人後面離開,這事才了了。
村里人不禁唏噓,也羨慕,陳金花的如意算盤打的好啊,知道巴結王月梅,哪怕是人死了,也還維護著,以後她那個沒出息,半天放不出一個屁的兒子有李根撐腰,能在村里橫著走了。
李根要去鎮上問吳翠玲的qíng況,huáng單也跟去了。
派出所里烏煙瘴氣,有兩個人在翹著腿抽菸打牌,劉東來坐在左邊的辦公桌上認真寫著什麼東西,做筆記呢,他剛被派過來,人生地不熟的,就接手一起命案,不做些工作,會很吃力。
李根問了,才知道吳翠玲在接受審問的過程中一再失控,後來就暈過去了,這會兒還在醫院掛水。
劉東來捏鼻樑,“她的反應很激烈,說自己沒殺人。”
李根問,“哪個醫院?”
劉東來說,“就在不遠。”
他帶著李根和huáng單過去,“放心吧,等人醒了,qíng緒穩定下來,我會仔細問一遍的。”
李根說,“拜託了。”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應該的。”劉東來拍拍他的肩膀,“你能不能配合我問幾個問題。”
李根說可以。
huáng單自覺的走到一邊踢石頭子玩。
劉東來拿出口袋裡的小筆記本,和一支自動筆,“你成過兩次親,女方都是怎麼出事的?”
李根的眉頭一抬,“跟案子有關係?”
劉東來嚴肅道,“老師說過,在案qíng沒有水落石出前,任何細枝末節都有可能是關鍵線索。”
李根說,“劉警官是個好學生。”
這人要是沒來鎮上,就派出所那幾個,屁都查不出來,也不會上心。
他從褲兜里拿出一盒煙,不是常抽的七喜,是要貴多了的雲山,拆開了遞一根過去。
劉東來擺手,說自己不抽菸。
李根也沒抽,他這人是認定了一樣東西,就不會改,習慣了七喜,接受不了別的煙,再好也不行。
“一個是死在轎子裡,一個是嫁過來的第三天喝了農藥。”
劉東來沉吟,他沒翻到卷宗,那兩家人竟然都沒報案。
這裡的人多數都存在一個現象,對法律的認定太淺薄了。
更看重面子,活著就只是為了那個,好像面子比什麼都重要。
劉東來說,“醫學上有一類病例,人好好的,突然就停止呼吸。”
李根挑挑眉毛。
劉東來說,“你的第二個妻子,為什麼會喝農藥?”
李根說不清楚。
劉東來問,“你們不是自由戀愛?”
李根說,“不是。”
劉東來哦了聲,那就是沒有感qíng基礎,“她喝農藥之前,你們可有發生關係?”
那意思是在猜測,女方受到了qiáng迫,所以才喝農藥自殺。
“我是一個看重感覺的人,要先有qíng,才會有xing。”
李根說的直白,“劉警官,你對我過去的兩段親事還有什麼疑問?”
“暫時沒了。”劉東來說,“你弟媳婦對你有意思。”
李根的眼皮猝然一掀,“證據?”
劉東來把筆記本翻開一頁,“這是從你弟媳婦的詩集裡抄的,是她寫給你的詩。”
李根看了一眼。
那幾首詩里都藏著吳翠玲的迷戀,已經點名道姓,她不敢說,就通過寫詩也抒發感qíng。
劉東來觀察著男人的表qíng變化,看來他並不知qíng,也對吳翠玲沒有意思。
“你有沒有向她透露,你缺錢的事?”
劉東來繼續,“據我所知,家裡有人去世,會收到親戚們的禮錢,加一塊兒有不少。”
李根的瞳孔緊縮,“劉警官,你的這種假設,只有瘋子才能gān的出來。”
劉東來說,“你媽被殺的手法極其殘忍,難道就不是瘋子所為?”
李根閉了閉眼,“透露過。”
劉東來記下來,換一個問題,“那個張英雄和你弟媳婦的關係如何?”
李根說,“挺好的。”
劉東來又問了幾個問題,他忽然把視線移到不遠處的青年身上。
“我一個朋友跟你的qíng況相似,所以我對同xing之間的事,比別人要了解的稍微多一點點,也更容易發覺出來,這條路很難走,最好不要踏上去,能回頭就趕緊回頭。”
李根的呼吸一頓。
“村里人的接受機率是零。”
劉東來說,“勸你一句,紙包不住火,安全起見,你們還是離開村子比較好。”
他把自動筆夾在筆記本里,“走吧。”
到了醫院,三人往病房走去。
吳翠鈴躺在小chuáng上,眼睛閉著,臉上沒有血色,她看起來很不好。
李根沒進去,只在走廊站了片刻就走。
huáng單多看了兩眼,吳翠玲是醒著的,也知道李根來了,卻沒有睜開眼睛。
不知道是在怪他的不信任,還是心虛,藏著什麼東西,怕被識破。
回去時走的,不是去時那一條大路,幾乎都在田野間穿梭。
huáng單走累了,就脫了鞋,丟在糙地上晾晾,原主是汗腳,那一腳的汗,在鞋裡捂上一捂,又黏又濕。
李根捏住huáng單的下巴,瞧著他左邊臉上的抓痕,沒那麼腫了,“還疼嗎?”
huáng單說不疼,“哥,你別摸我。”
李根沒摸,他湊過去,唇貼在青年臉上的抓痕上面,很輕的碰了幾下,“別管其他人說什麼,哥對你好,不是因為你媽老送東西。”
huáng單說,“我知道的。”
李根坐下來,手肘撐著膝蓋,骨節分明的大手在短硬的髮絲里抓抓,“冬天,哥的心裡很亂。”
周圍的人都變了一副面孔,極度的陌生,也令他膽寒,厭惡。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出生,長大的砂糖村,不再淳樸簡單,而是成了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huáng單多少能理解,李根的時間都用在讀書上學考試上面,寒暑假是打工賺錢,對誰家的家長里短都不關注,也不當回事,如果兩年前王月梅沒有癱,又堅決不肯離開村子,他會在外地成家立業,不會回來。
現在王月梅的慘死,把李根對這個村子凝固多年的認知全部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