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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溪向他們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李曉香三人再度坐了回去。
“李先生的事情,在下已經聽廖掌事細說了。今日恰逢錢銀入庫,聽得廖掌事與陳管事說起李先生之事,這才前來。”
楚溪一番話,將自己是怎麼識得李曉香的,和李曉香是怎樣的關係,自己為何會親自前來說了個清楚明白。
而且他沒有多看李曉香一眼,反而與李明義對視傾談,似乎真的把李明義當做長輩了。
李明義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兒竟然識得這樣的人物,一時之間也不知當說什麼才好。
“楚公子,在下陪家父前來其實就是為了將欠銀還與貴號。只是在下家中的情況,楚公子當略知一二,實在無法在本月之內還清一百兩,只想請楚公子寬限些時日。”
李曉香在心裡吶喊,雖然她很想楚溪說一百兩小意思不用還之類,但她也深知李明義的性子。倘若這一百兩他們不還清,李明義這輩子只怕都鬱鬱寡歡。這一百兩將永遠壓在李明義的心上。
況且親兄弟也要明算帳!李曉香真不想與楚溪再有任何其他經濟上的瓜葛了。
楚溪並沒有馬上就答話。而是取了李明義的契書細細研讀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李先生的有人宋修已經棄約而走了,所以李先生作為擔保人需得將二百兩的本金以及利錢還清。”
李明義點了點頭,李曉香則仔仔細細地端看這楚溪,想要鬧明白這傢伙此刻到底在想些什麼。
“李先生,楚氏銀樓有楚氏銀樓的規矩。我們做生意的最看中的就是‘誠信’二字。倘若楚某對李先生通融,壞了規矩,傳到其他客人那裡,銀樓就難做了。”
楚溪親手替李明義斟茶,李明義雖然覺得受寵若驚,但心中也苦悶了起來。
“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楚溪將放下茶壺,笑容里有幾分安撫的意味,“李先生作為擔保人,此時這筆欠銀就等同於李先生所借。廖掌事,我記得銀樓不是新訂了一個借銀轉讓的新規矩嗎?”
“啊,確實是。”
“那就以此為據,將一百兩的本金以及七兩二十文的利錢轉入李先生的名下。比起逾期的利銀,普通賒款的利銀要少一半。李先生今日已經還清了七兩二十文,剩下的一百文若能在三個月內足額還清,那麼利銀就是……”楚溪沒有使用算盤,而是閉上眼睛仰起頭來想了想,“八兩銀子。”
雖然數量仍舊不小,但李明義卻鬆了一口氣,現在哪怕是一兩銀子都能減輕家裡很大的負擔。
“若是李先生提前還清了,利銀自然會減少。如果三個月之後,李先生仍舊無法足額還清,可以來此延長還款期限。當然,每月利銀,會高上少許。倘若宋修被官府緝拿歸案,他若能歸還部分欠款,無論多少,都算在李先生所應歸還的本金之中。李先生覺得如何?”
李明義趕緊起身道謝。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至少楚氏銀樓沒有因為他還不起所有欠銀而將他送去衙門,也沒有唇槍舌劍逼他即刻還錢,也留有迴轉的餘地。
“李某在此對楚公子感激不盡!”
“李先生切莫客氣。李先生如今可還在長風書舍授業?”
“正是。”
楚溪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李先生乃重情重義之人,楚某十分欣賞。楚某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李先生考慮一二。”
“楚公子請說!在下若能辦到的,必盡力而為!”
“楚某有一位友人,姓鍾,名孝,字子都。他中年得子,所以對兒子十分寵溺。如今其子七歲有餘,因父母太過寵愛而變得頑劣難以教養。子都兄為其請了無數先生,都被此子氣走。如今,此子連區區《小學》都未曾讀過,都城中也再無先生願意教導他了。子都兄為此頭疼不已。恕在下冒昧地問一問李先生,可願意去試上一試。若此子當真朽木可雕,李先生也不用介懷,離去便可。”
李明義傻了,鍾孝……不就是四年前的狀元,如今官至從四品秘書少監嗎?
“這……鍾大人本就學富五車……李某何德何能教授其子呢?”
楚溪笑了起來,“鍾孝這輩子,教的了天,教的了地,就是教不了他的寶貝兒子。父母的教導,與先生的教授課業終歸是不同的。李先生還請好好考慮,再做決定。”
廖掌事起擬了新的契書,李宿宸與李明義仔細研讀之後,李明義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楚溪又與李明義寒暄了幾句,才將他們送出了銀樓。
離去之前,楚溪拽住了李曉香的衣袖,小聲道:“你的臉怎麼回事?”
李曉香一抬頭,便瞥見楚溪皺起的眉頭,一臉冰冷。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昨夜雖然王氏替她敷了許久,今晨起來還是有些許淤腫。方才李曉香一直側著臉,本以為楚溪沒有注意到,沒想到還是被他發現了。
“沒什麼……不小心撞的……”
李曉香擔心李明義看見楚溪拽著自己,只想趕緊離開,這才看到李明義正在與廖掌事談說著什麼。李宿宸的目光瞥了過來,落在出自扣住李曉香的手上。
楚溪卻並沒有收手,相反扣的更緊了。
“撒謊。”
李曉香心弦一緊,看向李宿宸時卻下意識將手藏到身後,臉上裝出自然的表情,雖然她知道自己一向騙不過李宿宸。
“……是我出言不遜,頂撞了爹爹,所以被教訓了。”
聽她這麼說,楚溪才鬆開了手。
“你啊你……為人處世要從善如流。對外人如是,對自己家裡人也是如此。否則就似一隻刺蝟,傷著別人,也會傷著最關心你的人。”
李曉香心裡一酸。之前被李明義扇了一耳光,她心中還憤憤不平。
可是楚溪這麼一說,她忽然覺得自己對李明義所說的話,是多麼過分。
“回去好好敷敷臉。你這丫頭貪嘴,如今臉都腫了,只怕口中也傷著了。切莫貪吃辛辣之物,飲些清粥小菜,好好養著吧。”
楚溪的聲音很柔軟,細弱無聲落在李曉香的心上。
有些無奈,有些寵溺。
莫名的心跳快了半拍。
“你說你上回替我燒制陶器,砸了不少銀兩吧?怎的這回你不說區區一百兩銀子一筆勾銷?”李曉香話出口,才覺得有些不合適。至於哪裡不合適,她又說不上來。
“我楚溪確實不在乎一百兩銀子。別說一百兩,就是一千兩又如何。但千金難買令尊的骨氣。他是個讀書人,哪怕身無分文也將氣節看的比性命重要。今日我若是說一百兩不要了,在你父親心裡就是接受了我楚溪的施捨。這會讓他一輩子心裡難受,如芒刺在喉。楚某怎麼可能為了逞一時的大方而讓令尊難堪呢。”
李曉香望著楚溪,目不轉睛。
☆、第51章
她忽然覺得這傢伙是真的很帥氣。不僅僅是那張好皮囊。楚家富甲一方,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楚溪卻沒有紈絝子弟的惡習,甚至於十分懂得尊重別人。
“李姑娘,你這樣看著楚某做什麼?”
李曉香搖了搖頭不說話。她要是告訴對方,自己終於覺得他們是朋友了的話,楚溪臉上的笑容大概會馬上就沒有了吧。
“謝謝你!”
落下這句話,李曉香快步跟上自己的父兄,離開了楚氏銀樓。
雖然不算是解決了這樁事,但李明義心中的負擔頓然減輕了。一想到自己所信非人還連累了全家,楚溪會給他另立契書,表面上雖然是照著銀樓的規矩辦事,實際上還是看在曉香的份上給他們通融,而自己卻打了女兒一耳光,李明義心裡越來越不是滋味。
此時,李曉香和李宿宸走在李明義身前。李曉香時不時摸一摸自己的臉,看得李明義越發心疼了起來。
“宿宸,時辰也不早了,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
於是父子三人找到了一家小粥鋪,李明義要了三碗粥,又叫了一些小菜,其中還有一份是鹵豬舌頭。這倒是出乎李曉香預料之外。她本以為以李明義的性子,頂多叫份拍黃瓜外加花生米了。
粥上來了,李明義用勺子攪了會兒,還吹了片刻,直到覺得不那麼燙了,這才推到李曉香的面前。
“你傷在嘴裡,喝粥的時候慢點,別再燙著自己了。”
李曉香愣了愣,她知道這就是李明義這個父親向自己表示道歉的方式了。
“謝謝爹。”李曉香低著頭,喝著粥。
當鹵豬舌上來的時候,李明義也是第一筷子夾給了李曉香。
這讓李曉香的鼻子真的有點發酸了。不管前面十二年如何,至少以後,李明義都是她的爹。也許在他永遠不會向期許一個兒子一樣來對她,但至少他對她的父愛是真心實意的。
“爹也吃。”
“我不吃,你和宿宸多吃一點。”
“爹不吃,我也不吃。”李曉香也夾了豬舌給李明義。
一盤鹵豬舌不便宜,卻只有薄薄的幾片。李明義還是第一次給女兒買這麼貴的吃的。
“乖丫頭,爹吃了。你們也趕緊吃吧。”
李宿宸見這父女兩重歸於好,呼出一口氣來。
“爹,楚公子說的,給鍾大人的小公子做老師的事情,您是怎麼想的?”
“……那不過是楚公子的客套話罷了。你爹無名無望的,怎麼可能去教前狀元爺的兒子呢?”
“我看楚溪這個人不是那種說客套話的人。他說了,只怕多半也會做到,倘若他真的將你引薦去了鍾大人那裡,爹如何打算?”
“這……倘若楚公子真的引薦了,鍾大人也看得起為父,為父自然全心盡力。家中已經沒有什麼積蓄了,曉香又要開香脂鋪子,如果為父還只能掙著那麼些錢,豈不是要拖累你們?教一群學生是教,教一個學生也是教。”
“爹,你方才說什麼了?你讓我開香脂鋪子了?”李曉香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李明義低著頭,耳根子卻有些紅。
“那日你說的對。是爹想法有偏頗。天下之大,各行各業,只要憑自己的勞動掙錢,本就無貴賤之分。只要你有誠信,為父相信你商亦有道。你兄長也說過,你是我李明義的女兒。從小到大,我雖不曾教你太多古來聖賢之道,但禮義廉恥向來不少。爹應當相信你不是投機取巧之輩。而且你素來不喜女紅,修習醫道也太晚,若是制香是你中意的,又能令你日後衣食無憂,為父實在沒有阻撓你的道理。”
“爹!你終於想通了?”
“爹只怕這一百兩的重擔,拖累了你與宿宸。爹讀了一輩子書,雖無百川之量卻也至少學富五車,可至今也不過個秀才,沒讓你們過上一天寬裕的日子,是爹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