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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李曉香就忙活了起來。江嬸把芝麻油、厚葉菜都給備齊全了,還添了幾塊乾淨的紗布。
王氏一面納著鞋底,一面看李曉香專心致志地倒騰,唇上不由得抿起一抹笑。
“娘,你笑什麼呀?”
“我笑你,總算有點女兒家的樣子了。”
當王氏看著李曉香拎著紗布等著蘆薈膠滴落時,不由得嘆了口氣,“你這丫頭怎麼傻裡傻氣的呀。”
“啊?”
王氏將茶壺推過來,把紗布綁在壺嘴上,這樣用不著李曉香親自拎著,只需用茶杯在下邊兒接著。
李曉香頓時滿臉黑線。我勒個去,前幾日怎麼沒想到?肩膀和胳膊白酸疼了!
“可別對你爹說,他寶貝著這茶壺呢。”王氏抬起眼來,聲音平靜地問,“你從哪裡學來這些的?”
李曉香肩膀一僵,她怎麼忘了這個問題。但李曉香的腦子轉得快,這裡的人都把蘆薈當野菜,但不代表都城裡的人沒有將蘆薈拿來做其他事情。
“是虎妞說起她的表姐帶來的桂花香脂。她表姐說都城裡有些人家會用厚葉菜擠出來汁水敷面,臉上要是長了什么小疙瘩小紅點之類的都會消退,摸起來就像剝了殼的雞蛋。既然桂花可以和芝麻油在一起製成香脂,厚葉菜為什麼就不行?”李曉香仰著頭,一副天真的樣子。
王氏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以為她是歪打正著。
李曉香站起身,湊到王氏的耳邊,用力地嗅了起來,“娘,你頭上好香啊?是什麼東西?”
“哦,今天不是替老陳家的女兒fèng制嫁衣嗎。她女兒出嫁,老陳進了趟都城,替女兒買了點兒丁香花油,抹在頭髮上,希望出嫁的時候夫君聞著的時候喜歡。她女兒是個可心兒人,謝謝我給她fèng制嫁衣,說那些丁香花油她也用不完,就給我抹了一點。”王氏笑著摸了摸頭髮。
這些年李曉香的爹雖然並沒有苛待過王氏,甚至可以說只要他有一口粥湯喝,定然要把裡面的米留給妻子和兒女的,但終歸不了解女人的心思。哪個女人不愛打扮,也包括王氏。
“娘,香脂是不是很貴?”李曉香覺得奇怪,只要到山裡採摘一些花糙,用些尋常家的芝麻油,使用油吸發,製作一些香脂並非難事。
“香脂啊,聽著容易。油而不膩,香而不溢,也是一門學問。都城裡最有名的,就是恆香齋,百年老號了。他們製作的香脂、香餌,還有香粉,沒有幾兩銀子都買不上。哪怕就是簡單的茉莉花香油,用的也不是尋常人家的芝麻油,頭油裡邊兒連一點茉莉花都見不著,可就是香。這茉莉花啊,聞著久了也會讓人膩味,可偏偏他們家的茉莉花油清新淡雅,怎麼聞都不會厭。”
李曉香看著王氏的表情,猜到了她對恆香齋的嚮往。
“唉,與你說這些做什麼?”王氏笑了笑,又繼續低下頭去納鞋底了。
“那……娘親,你最喜歡什麼花的香味?茉莉花?桂花?還是丁香花?”李曉香撐著腦袋問。
“我最喜歡的花香,是君影糙。”
☆、君影糙
李曉香傻了,君影糙是什麼東西?
不過經歷了管蘆薈叫“厚葉菜”,管仙人掌叫“龍舌”之後,李曉香不懷疑這個聽起來陌生的“君影糙”自己也許早就見過了。
自那之後,李曉香隔三差五地為江嬸製作了一些蘆薈凝脂。雖然李曉香給它起名“凝脂”,但實際上也不過是蘆薈膠和芝麻油的混合物罷了,若不是含有油分,李曉香會叫它“蘆薈膠”。啊……不,是厚葉菜膠……越想越喜氣……
這天是陳家的小女兒出嫁的日子,王氏去陳家幫忙了,李宿宸和李明義父子兩去了學舍,屋子裡又留下李曉香一人。李曉香又為江嬸製作了一罐蘆薈凝脂,做得多了,有了經驗,到底加入多少蘆薈膠配多少芝麻油能更貼合肌膚,李曉香終於總結出了比例。
中午的時候,李曉香將王氏給她留的飯菜放在灶上熱了熱,正吃著,江嬸就來了。
“嬸子是來取凝脂的嗎?我已經給你做好了。”
“喲,就你一個人在呢。嬸子給你再炒個香蔥雞蛋吧?”
“不用了,嬸子你別客氣。我就一個人,吃不下許多。”其實李曉香是感激她的,她寧願每天在家倒騰“厚葉菜”也不想學繡花,江嬸正好給了她偷懶的藉口。
“可嬸子總想為你做點什麼……”
“嬸子對我已經夠好了……”李曉香忽然想起了什麼,“嬸子,你知道君影糙嗎?”
“怎麼不知道?後山就有,一般長在樹下陰涼的地方,這會兒該開花兒了吧,小小的一朵一朵,怪好看的。”
原來君影糙不只是糙,也開花啊。李曉香趕緊問:“那嬸子下回去山裡拔野菜的時候,能給我帶點兒回來嗎?”
“成!不就是君影糙嗎?明兒嬸子正好要去挖點山菜回來曬,就給你把君影糙帶回來!”
“謝謝嬸子!”
李曉香倒要看看,君影糙到底是什麼。見著了,說不定能找到方法給王氏做點兒頭油什麼的。不過萬一要是被李明義知道自己倒騰了家裡的芝麻油,指不定又要吹鬍子瞪眼了。算了,不管他!
當王氏從陳家回來,李明義與李宿宸也回來了。晚飯的時候,王氏告訴他們,她嫁到鄰鎮的表妹要去都城裡省親,請人來捎了話,從都城回鎮上只怕時辰太晚,想要在李家借宿一宿。
李曉香對這位表姨一點印象都沒有,也鮮少聽王氏提起過。
“那就把曉香的房間打掃打掃,讓她與你睡。我與宿宸擠一擠吧。”
“也只能這般了。”李宿宸的表情倒是十分值得探究。
收拾了桌子,李曉香擠到李宿宸的身邊,撞了撞他的肩膀,“喂,表姨怎麼了?提起她,你的表情怎麼那麼奇怪?”
李宿宸好笑道:“幾個月前讓你幫忙上屋子修修房頂,你摔下來昏了兩天,醒來之後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我還當你是要娘多心疼心疼你,沒想到你還真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表姨到底怎麼了?你說唄!”
“也沒怎麼著,就是好面子,愛顯擺,聒噪,從早到晚說個不停。我和爹倒是沒什麼,白天要去學舍,到了晚上表姨也不好來我屋子裡拉家常。倒是你和娘……”
“那我就去和虎妞睡。”李曉香也不喜歡聽那些三姑六婆的家常,繞得發昏。
“急什麼,幾天以後的事情。”
虎妞她娘江嬸很給力,第二天從山上回來,就帶了一小筐君影糙。王氏接了個針線活,離了家,又只剩下李曉香一人。
“曉香啊,嬸也不知道你想要多少,就給你摘了一筐,你看你喜歡嗎?”
李曉香扒著筐子往裡瞧,頓時愣住了。
這君影糙每一株大約兩三片長葉,葉脈是弧形的,葉心抽出一道嫩枝,枝上吊著幾朵潔白如玉嬌俏玲瓏的小花,每一朵只比李曉香的指甲蓋兒大少許,低垂著,就像懸掛著的鈴鐺。
這不就是鈴蘭嗎?
李曉香不由得樂了。
“曉香,這花兒你喜歡嗎?”江嬸問道。
“喜歡!喜歡死了!謝謝嬸子!”
不需要將君影糙送到鼻間,李曉香也能聞到一股別致的香味,纖細幽靜,若有若無,與茉莉和桂花的香味四溢相比,更有韻味。李曉香不得不為王氏的品味點讚。
“嬸子,你家中可還有酒?”
“有啊,虎妞她爹沒事兒就喜歡吃點兒花生米喝點兒酒。”
“是什麼酒呢?”
“自家釀的,不是什麼好酒,性子有些烈。你是要為你爹討酒喝嗎?”江嬸把李曉香當孩子,笑著問。
“是我要用,嬸子勻我一點兒唄?”
“你……該不會想喝酒吧?”
“不是!不是!”李曉香趕緊搖手,指了指君影糙,“我想用君影糙給我娘做點兒東西,要用酒泡一泡君影糙。”
“哦,是這樣啊,成!反正我也不想老秦喝那麼多酒!”
李曉香沒想到江嬸大方的很,竟然給了她半盅酒。李曉香打開來聞了聞,這酒還真是不錯,有些沖,但在空氣中彌散開之後,倒是十分好聞。李曉香用筷子沾了一點,舌尖一舔,我勒個娘,辣死人了!雖然這不是百分之九十以上濃度的酒精,但李曉香猜想應當也夠用了。
李曉香來到灶台附近,尋覓了一圈,終於找到了一口燉肉用的陶鍋,鍋蓋頂上有個凸起的部分,方便拎提。她將君影糙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找了個水罐養了起來,另一部分則將花摘了下來洗淨,置入陶鍋中,加入水抹過君影糙的花,再將一隻陶碗置入,放在中央,將陶鍋的蓋子倒過來蓋上,蓋子上凸起的部分正好對上陶碗。
李曉香開始燒火,熏了一臉漆黑,終於水沸騰了起來,有水汽從鍋蓋的fèng隙中溢出。李曉香湊過臉去聞了聞,君影糙的氣味隨著水汽鋪散到她的臉上,比起剛才更加明顯了。
只是李曉香不確定,這君影糙的精油有多少,水汽能不能順利將花中的精油帶起,再順著鍋蓋上的凸起流入陶碗。
這萬一要是水蒸乾了,把花燒焦了,那可就全泡湯了。李曉香不得不擔心地將鍋蓋打開,快速倒入冷水,再將蓋子蓋上。這樣反覆幾次之後,李曉香熄了火,等著陶鍋中的水汽都涼下來,她這才將蓋子打開。她的心中忐忑無比,不知道自己成功了沒有,要是沒成功,這一整個早上就白費了功夫。
李曉香湊著頭一看,眼睛頓然一亮,陶碗中盛了小半碗水,而水面上浮著一層油一樣的液體。這不是精油是什麼?李曉香差點兒沒跳起來。
“成功了!成功了!”
李曉香呼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陶碗端出來,要是一個不小心摔了,心都得疼死。將陶碗放在桌上,李曉香再度湊著腦袋聞了聞,比起還是花的時候香味要濃郁得多。只是精油下的水分該如何濾去呢?李曉香思索片刻,取了麥稈來,麥稈一頭伸到精油下方,輕輕在麥杆兒另一頭吸了一下,水分被吸了起來。李曉香不敢太用力,萬一把精油也吸進嘴裡那就慘了。最後,精油里還是帶了些水分,但李曉香已經不那麼在意了。反正江嬸送來的酒中的酒精含量也不是很高。
李曉香取了一個小瓶子,將精油倒進去,再兌上些酒,封了瓶口,藏到了塌下,再將灶台也收拾了,把剩下的酒也藏了起來。
再說說江嬸,每隔兩、三天,她就得進一趟都城,給飛宣閣送她家種的菜。
這飛宣閣在都城裡可是有名的地兒,不僅文人雅客喜歡在飛宣閣品酒賞藝,也是達官顯貴們經常出入的地方。它是都城中最大最負盛名的歌舞坊,不少宮廷舞姬都出身於此。按道理,像是這樣的地方,是決計看不上老秦家種的菜。可偏偏就在幾個月前,江嬸帶著家裡吃不完的菜到都城裡賣,因為菜很新鮮價格也公道,不到片刻就賣完了,最後只剩下兩顆菜的時候,一位小姐帶著婢女行過她的小攤,停下了腳步。這位小姐應該是從脂粉鋪子裡出來,又買了些首飾,江嬸原本對她是不在意的,沒想到她竟然在自己的攤子前停下。這位小姐戴著一頂斗笠,斗笠下垂著面紗,看不清她的長相,但隱隱約約能猜到對方的五官秀麗優美。她身邊的婢女低下身,將江嬸的菜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