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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曉香與江嬸謝過了張氏之後,行出都城。
她們一致決定,盤鋪面的事情定要與李曉香的母親王氏好好商量。
當李曉香回到家門前,看到一輛無比熟悉又扎眼的馬車時,她覺得自己從頭頂一直涼到腳板心。
“該不是你家表叔又來了罷?”
清水鄉不大,金三順來提親的事早就被傳遍了。李明義目前對這樁婚事是持絕對否定態度的,他唯一擔心的就是金三順鬧得這麼大,以後哪有媒人敢上門給李曉香提親。
“江嬸,你且先回去吧!晚飯後,我喚了娘親上你們家商量鋪子的事情。”
李曉香整理好心情,推開了家門。
金三順比起前幾日更加“珠光寶氣”了。他脖子上的金鍊子粗了一圈,手上的金扳指看得人眼睛發花。更不用說他腰上那條土豪味十足的金腰帶了。
我說金表叔,你確定你是賣米的不是賣金條的?
“曉香啊曉香!幾日不見又清秀了不少啊!表叔想你了,特意來看看你!”
李曉香瞥見李明義執著茶杯,皺著眉頭不言語,心情大為不好。李宿宸就坐在李明義的身旁,唇上雖然含著幾分笑意,眼底卻冰冷的很。
“金表叔來了啊。”
李曉香環顧四周,頓時明白李明義為何心情不佳了。
滿屋子都是金三順送來的東西。大概是上回在盛興布行里沒做成土豪,這回得補回來。李曉香發覺金三順還真砸了一匹水緞,還有幾匹那日楚溪送給自己的繡緞。
更不用說什麼煙燻火腿了,我勒個去,那火腿幾乎有半個李曉香那麼大。還有一大盒喜餅。李曉香簡直要瘋了,喜餅是這時候送的嗎?
金三順指著水緞得意洋洋道:“曉香啊,這些緞子你都是識得的。表叔知道你喜歡,特地買了送給你!”
李曉香狂囧。表叔,別人送過的東西,你再送,這叫做抄襲創意!
“還有這煙燻火腿,可是表叔花了大價錢託了陸家的馬掌事從蘭亭郡帶來的!你好好嘗嘗!嫂子啊,煙燻火腿每次只要切下一小片,配上雲耳白筍一起炒,香的不得了!連鹽都無需放了!這一個火腿你們能吃上一年!”
李宿宸扯起唇角,無可奈何地望向窗外。李明義眉頭皺的更深了,捏著茶杯的手指都在泛白。王氏有些擔心地望著他們父子兩。
金三順這話說得實在太打臉了。什麼叫做“吃上一年”啊!
他們李家有那麼窮嗎?吃不起其他的肉了?
金三順的意思其實很明白。鹽要費錢、肉要費錢,有了他送來的煙燻火腿,鹽和肉都能省下了。
“再看看喜餅!都城裡最好的糕點鋪子做出來的!曉香,等到你和金璧的婚事定下來,再打點這些瑣事就來不及了!你嘗嘗喜餅,喜歡不喜歡?若是喜歡,表叔就去訂下它!”
金三順興奮的不得了。李曉香覺著自己在他眼裡根本不是什麼侄女、未來的兒媳婦,而是金磚銀礦!
全拜楚溪的“青睞”!這傢伙還說什麼絕不可能讓她嫁入金家!
搞毛線啊!金三順已經來趕鴨子上架了!
李曉香決定不再給金三順所謂的“面子”,直接冷下臉來。
“表叔,你送來的東西,我一樣都不能要。”
“什麼?”
不止金三順傻了,就連李明義父子也看了過來。他們不知道李曉香之後的話到底要說什麼。
李曉香先走到那隻煙燻火腿前,眼帶鄙夷地看了一眼,“表叔,你怕是不知道,煙燻火腿可不能多吃。曉香也是入了藥坊之後才知道,火腿醃製得久了,肉裡面會悶出一種毒物。這種毒物不至人於死地,一個月吃上一兩回也無大礙。但是若真一年到頭都吃火腿,毒物就會滲入人體,堵塞經絡,各種各樣的毛病就出來了。”
“這……前所未聞……曉香你胡說的吧?”金三順當李明義好面子不肯收下他送來的禮,李曉香為了顧全爹的面子,在這兒胡謅呢。
可李曉香哪裡是胡說八道?吃一整年的火腿還不吃成木乃伊?更不用說醃製物致癌的好不好!
“表叔,你知道藥引子吧?”
金三順點了點頭。
李曉香繼續道:“醃肉呢,就好似藥引子。只是它引出來的不是藥效,而是我們全身經絡中的病症。這些病症日積月累,一旦被醃肉中的讀物帶出,那就是一發不可收拾——油盡燈枯了啊!”
金三順肩頭一抖,他就挺喜歡吃火腿之類的醃肉。被李曉香這麼一說,他頓然心慌了起來。
一會兒回了都城,定要找個郎中把脈問診!
“那……那水緞和繡緞呢?這你總喜愛吧?”
“表叔,你看看曉香與娘親身上穿著的是什麼?”
金三順這才發覺,李曉香穿著的衣衫雖然是今年新制的,但卻不是那日的水緞。王氏身上的衣料依舊樸素。明明楚溪送她們水緞已經好些時日了,新制的衣衫應當已經穿上身了才是啊!
“水緞如此貴重。曉香並不是大家小姐,成日無所事事,對著鏡子打扮自己就好。藥鋪里各種藥材的碎末一旦落在水緞上,清洗起來可十分麻煩。走在鄉間田埂上,隨隨便便野蒿就將水緞掛出痕跡來。哪怕是在家中,藤椅上小坐片刻,就將水緞壓出紋來。這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如何會將水緞穿在身上?表叔還是將它們帶回去,送給眾位表姨吧。”
李曉香的話音落下,就瞥見李宿宸眼底的寒意散去,唇角的凹陷更深了。
“那……那這些點心……”金三順的臉色不好看起來,他擔心李曉香連喜餅都不嘗一嘗了。
李曉香這回倒沒有十分不給面子,拾起一塊喜餅,掰開,嘗了一小口,隨即蹙起了眉頭。
“表叔,喜餅的味道確實不錯。可這其中用了些藕粉吧。小孩子最喜愛吃喜餅了,可藕粉容易讓人積食。小孩子若是多吃幾塊,只怕得去見郎中了。”
金三順已然徹底絕望,他送來的東西,李曉香都找到了退回去的藉口。
“曉香……你可是不滿意表叔?”
金三順啊金三順!你總算明白了問題的重點!
“金表叔莫要誤會。曉香作為晚輩,又在都城中的十方藥坊中修習,卻未曾登門拜望過表叔,是曉香的不是。當是表叔不滿意曉香,曉香如何會不滿意表叔呢?”
金三順哽住了。他就是臉皮再厚,也聽明白了李曉香的意思——我李曉香與你金三順不怎麼熟,你還不夠格讓我“不滿”!
李明義捏著茶杯的手指終於鬆了些。
李宿宸乾脆別過臉去,笑出聲。
金三順有些掛不住了。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扣了扣,聲音雖然仍舊“和藹可親”,但眼底那一抹怒意可不是能掩飾得了的。
“曉香啊,我這就明說了。你阿爹考了一輩子的科舉,如今也就是個教書先生,一個月才得多少錢?你哥就快鄉試了,可就你家的家底,能給他疏通門路嗎?那些個考官看個不順眼就把他給攆下去了!女兒家最忌諱的就是好高騖遠。表叔知道,你爹你兄長都是讀書人,你也想嫁個文墨皆通的才子!可真有這般的才子,待到中了舉人,攀龍附鳳的比比皆是。只怕到時候你不但要做小,還要伺候達官顯貴家出身的新夫人。你受的來這般委屈嗎?如果你嫁的是個普通秀才,每月家用才將將夠你吃穿,你能向你娘一樣,日日給人做女紅嗎?”
金三順這話一說完,李家頓時陷入沉默的尷尬之中。
李曉香也呆了。她沒想到金三順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每次見到金三順,他都是一副土豪模樣,這也讓李曉香忘記了金三順他是個商人。商人必備的技能就是“說服力”。
金三順方才那番話是極有說服力的。
李曉香可以看見王氏的臉上露出幾分動搖的神色。而李明義雖然心中氣憤,但想到女兒的終身幸福,竟然也猶豫了起來。
金三順很滿意李家夫婦現在的反應。他起身,拍了拍袍子,給家丁使了個眼色。家丁們抱著水緞、火腿出了門。
“今天時候也不早了。嫂子還得為你們準備晚飯。這些年,嫂子是如何辛苦,我這個做表弟的是看在眼底。只是不知道表哥你看得見還是看不見。”
說完,金三順離開了李家。
李曉香看著他表叔的背影,忽然覺得今天金三順怎麼這般霸氣了?
屋子安靜得讓人喘不過氣兒來。
王氏吸了口氣道:“我去炒兩個菜來。曉香與宿宸都餓了吧!”
李曉香看著李明義。他一向筆挺的背脊僵直得厲害。
“娘子……”
李明義開了口,王氏頓了頓身子,卻未曾回頭。
“夫君,我從未覺得辛苦。”
說完,王氏就去了灶房。
李宿宸抱著胳膊,目光挑向李曉香,“你呢?說不定為兄這輩子也考不上個舉人。與其等那一日我發達了能幫你許個好人家,還不如嫁入金家一輩子不愁吃穿靠譜。”
李曉香悶哼一聲,“不愁吃穿?只怕那幾位金夫人不是省油的燈。我李曉香一旦跨入金家大門,還想做少奶奶?只怕過不得一日安枕日子。哪裡比得上娘親嫁給了爹,歲月靜好,今世安穩。”
李明義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女兒。他知道自己在女兒眼中是個迂腐無趣之人,卻不想在女兒眼中看到了一絲讚賞之意。
“爹,無論如何,我都不要嫁去金家。我寧願向你和娘一樣——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李明義瞬間怔然,隨即笑了起來。
“還當你什麼詩詞都不懂呢。怎的今日說出來的話,這般有深意?”
李曉香這才想起自己隨口說出來的那幾句,在這個架空朝代里可未曾出現過。
王氏做好了晚飯,一盤地三鮮、一盤粉絲炒青椒絲,還有一盤熗炒豬頭肉。
李曉香看見肉,眼睛瞪得大大的。李明義無奈地笑了笑,夾了一塊肉放在李曉香的碗裡。李曉香詫異地抬起頭來。這還是第一次,李明義夾的第一筷子肉菜竟然是給她的。
用過晚飯,李曉香朝王氏使了個眼色。王氏自然明白,藉口說替江嬸fèng衣領去了隔壁老秦家。而李曉香也跟了去,說是許久未同虎妞說過話了。
李明義照例看書,沒什麼反應。而李宿宸則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們母女一起離開。
到了老秦家,江嬸將店鋪的事情一說,王氏皺著眉頭思索起來。李曉香心中忐忑,擔心王氏不贊同。
誰知道王氏卻在桌子上一拍,“鋪子是遲早要盤的!難道你們想擺一輩子的地攤嗎?有了鋪面,生意才能做大!我現在只是在想,誰去看著這鋪子?”
是啊,李曉香在十方藥坊里修學。就算不修學,若是被在都城中教書的李明義撞見,也是不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