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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能做事的人,雖算不得多出挑兒,但管個小酒肆本也不需要什麼經天緯地之才——沈韶光自己就庸碌得很,故而對這兩位都很滿意。
又有新店主廚叫范大郎的,不過十八九歲年紀,卻有豐富的廚房經驗,從七八歲就在後廚擇菜,十六歲上灶,紅案白案都很來得。
餘下的都是十五六七八歲的小跑堂。
兩個管事的又都有家眷,被邵傑一塊買了下來:“放在後院給你灑掃也好。”
沈韶光見了見,是兩個爽利婦人,又都有孩童,便把她們安排在了兩店的後宅里——新店鋪後也有後宅,五間正屋,東西廂房,小小的院子,除了給沈韶光留的兩間正屋和庫房,其餘已經住得滿滿當當。
經過大半個月的培訓帶教,八月底,新店開業了。
如同沈韶光和邵傑預期的,新店的生意非常好。
邵傑站在櫃檯旁與沈韶光一起看店裡的食客,頗有當年太宗皇帝站於端門看見新科進士綴行而出說“天下英雄,入吾彀中”時的得意。
看見小跑堂端著兩盤子菊花魚,邵傑稱讚沈韶光:“此小娘子壁畫之功也!”
如同崇賢坊店一樣,親仁坊店也於外面留了大片詩壁——事實上,比崇賢坊的詩壁更大,給有雅興的客人題詩用。
對此,邵傑是無比同意的,畢竟自己的朋友楊競能得李相青眼,便因這詩壁。因酒肆題詩而得功名這樣的逸事雅聞,於酒店自然是好事。
本來邵傑以為這詩壁要等開業後客人盈門了,才有用處,誰想開業前三天,小娘子便站於壁前“揮毫潑墨”起來。
她畫的是糖醋菊花魚。
這道菜,邵傑在崇賢坊店吃過,魚打了漂亮花刀炸過,又澆了糖醋汁子,形似菊花,酸甜酥香——菊花魚,三秋時候,確實合適當招牌菜。
沈韶光手裡拿著提前畫的小樣兒,用淡淡的炭筆在牆上打格子描點。
“這是怕失真走形?”邵傑雖不通繪畫,卻也能猜到。
沈韶光點頭,“還沒畫過七八尺長的一條魚呢。”又問邵傑,“這樣一條魚,從街上騎馬走過,即便走得快些,應該也能看清吧?”
邵傑深深地點頭,“放心,在這街上走的,除了瞎子,都能知道本酒肆賣菊花魚。”
沈韶光一邊勾勒底稿,一邊對邵傑道:“盲人們倒無需擔心,他們鼻子靈,最是能聞香下馬、知味停車的。”
“合算著,咱們是一個過路的也不放過?”
“自然!除了沒錢的以外。”
兩人哈哈大笑,怎麼跟剪徑的強人似的。
魚先勾素色底稿,然後便一層一層一點一點地上色。就這條魚,沈韶光拖拖拉拉地畫了三天。
顏色上了一些以後,便不斷地有路人來看,這幾日也泡在這邊的邵傑便代為解釋。糖醋菊花魚用它加了誇張濾鏡的藝術照圈了頭一波粉。
邵傑時而進去看庖廚們備料、跑堂們打掃,時而出來看給畫兒著色的沈小娘子。她給那一瓣一瓣的金黃色的魚肉有的地方添了些赤色,也不知道她往顏色裡面兌了什麼,那赤色竟然帶著些油光,仿佛真是糖醋汁子似的。
邵傑不由得咽口唾沫,快到午食的時候了。
看她一寸一寸地上色,畫一會兒,就放下胳膊抖一抖手腕,邵傑勸她:“這也太細了,其實客人們看不這麼仔細,大致差不多就好。”
沈韶光搖頭,“這不算細,我見過畫一碗米飯,一個米粒一個米粒修的呢。”沈韶光說的是她過去的同事,用PS給大米廣告修圖上光,沈韶光開始不知道那一片馬賽克是什麼玩意,後來縮小了才知道,哦,一粒米,再縮小,我靠,一碗米飯!①
邵傑點頭,“這魚若不一天賣個七八十盤,都對不起你這份工夫。”
沈韶光扭頭笑道:“邵郎君,你得保證我們有七八十條的魚可賣!”
這是邵傑的得意處,“放心,我聯繫了長安城最大的魚販,只要宮裡聖人有魚吃,我們就有魚賣!”
沈韶光對他豎起沾了顏色的大拇指。
到第三日午後,眼看明日就開業了,這大幅的糖醋菊花魚才畫好。沈韶光的字不像她的人,淳勁有餘,灑脫風流不足,這樣的風格,刻個章子,寫個公文之類,都很合適,但寫本期的廣告詞……
聽說她要題“秀色可餐”,邵傑幾乎樂癱了。
沈韶光詫異,至於嗎?你們大唐人民多麼開放啊,不說妓子們嘴裡唱的小曲,書肆里香艷的傳奇,書畫店裡腦洞讓人驚嘆的春宮,便是朝中貴人們的詩詞,甚至傳出來的一些大家閨秀的筆墨,比這個過分的都不少。我這麼一個連擦邊球都不算的成語,不至於的吧?
邵傑趕忙擺手:“我並沒旁的意思,只是——”邵傑又笑起來,“只是也太促狹了些。”
沈韶光覺得唐代人民在某些方面固然見多識廣,但是笑點委實有點低了。
邵傑越琢磨越覺得這幾個字用得好,當初夫子講《詩經》時是怎麼說的來著?“樂而不淫”——邵傑頗驚詫,自己竟然還記得這句話。這句“秀色可餐”合情合景,促狹有趣,帶了點那個意思,但讓人看了只想一笑,好,好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