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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日後的生計,沈韶光早有盤算——從事餐飲業。
前世是美食雜誌編輯,專業寫些吃吃喝喝的東西,這輩子還在御膳房打過一陣子雜,關於做飯,雖實操能力有限,但理論知識過關,沈韶光覺得,以此養活自個兒,應該不成問題。
說到養活,就想到銀錢,想到銀錢,就不免又一陣肉疼,為了這齣宮名額,多年積蓄十去其八。那負責汰換宮女的錢宦,忒狠!
行不多遠,經過崇賢坊,沈韶光停住腳,原身家有套宅子就在這裡。記得前庭有一片修竹——記憶如此深刻,是因為竹林里曾鑽出一條青綠的小蛇來,把原身嚇哭過。沈韶光腦子裡又閃過原身的父親月下對竹飲酒賦詩的景象。
如今對竹吟詠的不知是什麼人了,沈韶光有些感慨。
崇賢坊地段不錯,在城區中南,隔著一個坊就是光德坊——京兆府所在地,而光德邊上就是著名的長安西市,按前世的說法,這崇賢坊怎麼也能算到三環以內。
按照記憶找到了沈家舊宅。高牆大院烏頭門,台階很乾淨,角門時有奴僕出入,從外面能看到院內重檐和一片竹影,不知道此竹子是否就是彼竹子?
本來想著順路看看就再接著往南走的,然而在考察了坊內的餐飲業現狀又看到光明庵的時候,沈韶光改了主意。
這庵在沈家舊宅後門斜對面,記憶中這裡並不是一所庵堂,估摸是什麼人把舊宅捐做尼庵了——這在長安貴人中,倒是常事。
負責接待的知客尼,八字眉三角眼薄嘴唇,看著不太好相與。
沈韶光反倒放下些心來,知客要是一水的青春貌美小姑娘,自己是萬不敢說借宿的事的。畢竟這道觀尼庵做的是神佛生意還是皮肉生意,真還不好說,想想魚玄機,想想《紅樓夢》里的饅頭庵……
知客的眼睛掃射過沈韶光半舊的桂布衫裙,只插兩支銀釵的髮髻,又忖度她的小包袱,讓沈韶光恍然想起前世逛奢侈品店的經歷。
第2章 五彩素索餅
沈韶光脖子挺直,下頜微收,臉上繃著一個矜持的笑,所謂丟人不丟架勢,掉禿了毛也要把翅膀扎撒開。
知客為其氣勢所惑,猶豫了一下,到底帶她去見主持。
主持五六十歲,團團面孔,一臉和善:“沈——莫非是洛下沈氏的淑女?”
沈韶光感慨一笑,輕聲道,“辱沒先祖,不提也罷。”
那便是了。主持點頭,“怪道如此氣韻高華。”
贊人氣韻,於本朝體面人,大約相當於後世淘寶五星好評,都是順手的人情,沈韶光一笑,也便收下了。
主持也確實是個好說話的,關於沈韶光借宿的問題,一口答應下來。
雖主持不以為意,但沈韶光堅持要按掛單的錢數付給庵里三個月房租,“師太好意收留,但兒不能不知理。”
師太笑道,“既小娘子堅持君子之交,那便這樣吧。”
沈韶光頗有點不好意思,自己這哪裡是君子之交,分明是小人之心,人家好意收留,自己卻防著人家變卦……但“租”總比“借”讓人安心些啊。
碰巧庵里沒有別的借住香客,也沒有掛單女尼,或許也有“沈”和“氣韻高華”的關係,沈韶光分了兩間很不錯的正屋禪房,又寬敞又明亮。
為表示感謝,沈韶光親自做了一碗五彩索餅送去給主持師太。
其實這索餅沒什麼太可稱道的,就是麻煩。
葵菜、紫蘇砸爛取汁,又用黃米粉、芝麻粉等,分別與白面摻在一起,湊夠五色。煮的時候每種都要另起鍋燒水,免得湯汁渾濁,顏色不美。
索餅負責好看,滋味全靠湯底。湯底用山菇來熬,菇類富含各類胺基酸,能產生類肉的香味,只有這樣香濃的湯才能把五色索餅各有特色的味道調和在一起。
沈韶光送去的時候,主持其實已經吃過暮食了,但這碗索餅實在好看得讓人不能不吃。
“葵菜的,紫蘇的,黃米的,嗯,芝麻的最香……”主持長了很靈的一條舌頭。
看主持把一碗索餅都吃了下去,旁邊的親傳弟子淨清抿抿嘴,今日才說要節食以養身的,師父的話真不能信啊!不過這碗索餅……聞起來還真挺香的,樣子也好看,沒想到這位沈施主有這樣的手藝。
一碗索餅激起了主持的談興。老太太歷數自己吃過的各種面,“西北的羊湯餺飥,多多地放胡椒,吃得鬢角冒汗才好;杭州的青薺湯餅卻適合配清可見底的雞湯;河朔的醬鹵索餅最好用雀肉炸醬,佐以青瓜絲芫荽末;我們長安的冷淘還是配蝦子或鱖魚最清爽……”
沈韶光含笑聽著,沒想到主持遊歷過這麼多地方,真好!關鍵是,老太太吃肉啊……那是不是意味著在這裡住著,不用戒葷腥?
為了哄老太太高興,沈韶光順著她的話鬼扯。
“師太適才所言極是,飲食美否,因時而異,因地而異,因人而異。”
沈韶光做飯的功夫只能算三流,評論卻是看家本事,當下笑道,“臘月吃冷淘,再美,也少些爽快,此因時而異也;杭州吃羊肉胡椒餺飥,未免太過濃重,西北吃青薺湯餅,則稍顯寡淡,此因地而異也;士大夫吃冷淘,配鱖魚才覺清爽,普通百姓恐怕還是覺得豕肉鹵,尤其是五花三層的豕肉,才夠香、夠味道,此因人而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