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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配合這三十天“天天吃,不重樣”的口號,各分店門前的詩壁上都是漫畫《火鍋爭先》——顯然是受了相聲《五官爭功》的影響。
幾個長腳帶手的火鍋圍在一起。
一個“眉眼清秀”穿士子袍的火鍋道:“吾湯清味鮮。”
一個長鬍鬚穿道袍的火鍋道:“食吾可益壽延年。”
一個圓墩墩笑眯眯的火鍋道:“還是我等燉鍋骨酥肉爛。”
一個著石榴裙有兩分妖嬈態的火鍋:“食過我香辛鍋的,再不看你們!”
明明是鍋子模樣,卻有須有眉,神情栩栩,唐人何曾見過這種廣告畫,誰見了都捧腹。
特別是東市分店,其詩壁長而寬,沈韶光為了畫它,費了不少工夫。工夫不白用,有不少看了畫兒進來的,進來便問,“來個那可益壽延年的!”又或者“要那個再不看其他的香辛鍋。”
沈韶光偶爾聽見,頗為自得。
東市酒肆開業時間短,人流大而雜,她盯在這裡的時候居多。
在這裡,頗碰到幾位故人,比如禁軍中那位花二十兩銀子買了酸梅湯方子的校尉。他與另幾個大漢一同進來,雖都是便服,但看其身形步態,也知這幾人當都是禁軍中人。
沈韶光迎上前去打個招呼,那校尉一怔,也想起她來,再想到這“沈記”的名字,原來當初擺攤兒的小娘子已經在東市開了大酒肆!
幾個禁軍中為首的那個看看沈韶光,又看這校尉。
校尉輕聲道:“這便是那賣我們烏梅飲的小娘子。”
為首的笑了,“小娘子熬得好烏梅飲子,這兩年我們兄弟熬過酷夏全靠它。”
那校尉與她道,“這是吳將軍。”
沈韶光忙對這將軍福一福,客氣回去。因著這點淵源,沈記贈了幾道菜,也算再續善緣。
沈韶光還見到了宰相李悅。
那是個休沐日,太陽頗好,已經過了飯點兒了,老相公帶著兩個奴僕溜達進來。
沈韶光本在櫃後與管事說話,抬眼見他,忙笑著迎上去,“相公萬福。”
李悅想起自己嘆息老邁,這小娘子改口叫“郎君”來,不由得笑道:“不用看那沈記招牌,只看外面牆壁上的畫兒,便能猜到是崇賢坊沈記的小娘子。”
沈韶光趕忙拍一下,“相公目光如炬。”
李悅虛點她兩下,笑起來。
李悅沒選雅座,只在二樓靠護欄的高桌旁坐下,沈韶光親自招待,給他捧上飲子,推薦他嘗嘗養生鍋里的參芪鍋。
李悅點頭,“可。”
涮品也全按沈韶光推薦的來,估計在朝堂上是個能聽得進去別人意見的宰相。
李悅憑欄,頗有興味兒地看下面兩個雜戲人演戲弄。
其中一個抱怨自己寫詩做文章寫不好,另一個道:“二郎,你可曾聽說過‘以形補形’?”
“這某知道,譬如傷了腿腳,便吃些羊腿豕腳之類補筋骨。”
“便是如此,你胸中少墨水,亦可依樣補來。”
那“二郎”做驚駭狀:“那墨水如何吃得?”
“你去沈記酒肆吃他們的南燭鍋子啊,其色如墨,又香又補。說不得你日日吃來,今科便中了呢。”
李悅笑起來,樓下食客也是一片笑聲,還有起鬨喊跑堂的,“今科若真中了,必來你們這裡還願。”
過完年便是禮部試,後面還有吏部銓選,士子們盡集於京城,又多住在旁邊的崇仁坊,起鬨的想來便是今科士子。
難得這般應情應景又逗趣,李悅覺得,這戲弄里的詞八成是那促狹的小娘子編的。
沈韶光帶著跑堂端上鍋子菜品來,親自幫著點火鍋。
“小娘子店裡好戲弄,上次看到這麼好的,還是去歲聖人的夏至宴上。”
沈韶光彎起眉眼笑道,“小店鬧著玩兒的,如何敢跟宮裡的比呢?”
李悅見她那言不由衷、帶著點得意的小女兒家樣子,越發笑起來。
又說兩句戲弄的事,沈韶光幫著燙上酒才退下。
李悅竟有兩分悵然若失,突然想起自己早夭的女兒來,阿暢若長大,應該比眼前的小娘子還要大些,也可以陪著老父喝一杯了……
關於什麼時候以及如何與李相公說自己身世的事,沈韶光頗為猶豫,又有些尷尬——李相公是父親生前的好友,自己嫁給林晏,要在京城官紳家眷圈子裡面混,不與李相相認不合適,但從前一直沒說……
再見到林晏時,沈韶光與他商量。林晏笑著摸摸她的頭,順手取下髮髻上的簪子,沈韶光滿頭青絲都散落下來。
沈韶光做出惡狠狠的模樣:“那日我醉了,是不是你把我頭髮扯開的?”
林晏笑道:“李相公是通透灑脫之人,豈會在意你這點小小的隱瞞?那日你見他,他才從山南西道回來,也不過休了那一半日,又忙了。元正大朝會得他主理。我們還是元正的時候去他家裡拜望吧,你不好開口,我來說。”
沈韶光想了想,“算了,還是我自己說吧。”
林晏想了想,點頭,“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