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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匹騾子是沈韶光授意,於三去挑的,沈韶光自己對挑牲口實在不擅長。
“買頭騾子,要高大健壯年輕的。”沈韶光如此吩咐。
“為什麼不買驢?”阿圓長於市井,見的驢更多些。
“勁兒小。”如果沈韶光是個落魄讀書人或者不入流的小官兒,只單人騎乘,就買驢了。驢子,晃頭晃腦的,走不快,脾氣又不濟,仿佛天生帶著點“傲骨”,“驢背愁詩睡正昏”“山客狂來跨白驢,袖中遺卻潁陽書”“細雨騎驢過劍門”①,都忒有詩意。
“那為什麼不買馬?”阿昌慣常跟在阿圓後面的,接話道。
“太貴了。”馬跑得快,貴,吃得精細,沒那麼耐折騰,是達官貴人們標配。沈韶光如今收入頗高,不至於養不起馬,卻覺得沒有必要。
阿圓與沈韶光想到一處去了,“那是貴人們騎的,林少尹的馬看著就很好。”
沈韶光思緒一飄,若是林少尹青衣小帽風雪騎驢過灞橋……再或者,林少尹穿短打,趕著一輛騾車,憨憨厚厚地沖人笑問“客人要去哪裡?”
想到那張清貴的臉做出這樣接地氣的表情,沈韶光“嗤”地笑了。
於三皺眉看她一眼。
沈韶光笑道:“就買騾子吧。”
於三沒挑過騾子,但對馬不陌生,去西市半日,牽回來一頭健騾,拉著輛半新不舊的車。那騾子又高有大,很有點膘肥體壯的意思,看著也頗為神俊,才四歲口,如無意外能用很多年。
沈韶光很是滿意,狠狠地誇了於三公主,於三卻自去廚房洗手做菜去了。
阿昌能趕兩下車,有了這騾車,沈韶光去西市更勤了,買了好些米、面、豆、堅果、糖之類的,西市的東西比坊里賣得便宜,質量也更優。
不只於此,還買了一籃子絲線。做什麼?打長命縷。
這玩意兒一直到沈韶光生活的二十一世紀依然流行,和艾蒿、粽子、龍舟合稱端午節四大標配。此時的長命縷系用青赤白黑黃五色絲線編成,繫於臂腕,或懸於帳上、掛於門口,據說可以辟邪祈福,防止為惡鬼所傷,又能避“兵紹”。因為這些玄之又玄的意義,得名長命縷,也有稱續命縷、長壽縷、朱索的。
宮裡於這種東西頂講究,有許多的花式編法兒,上面又往往串進金珠玉墜,精緻得很。
沈韶光在宮廷多年,雖然針線不大好,編這個倒也能湊合過去,畢竟簡單。
看沈韶光買這麼些絲線,又打出七八種花樣兒的長命縷,都勻淨漂亮得很,阿圓眼都直了:“小娘子真厲害!”
嘿,在阿圓這針線盲面前,沈韶光得意一笑。
“從來沒見過這麼些花樣兒。”
沈韶光“山間無老虎,猴子稱霸王”,越發得意地笑了。
“只是我們哪用得這麼多?”
“買夠五十文,就贈一個!”沈韶光手下翻飛,挑下巴指著最複雜的那條,“這種是專門為買大禮盒的客人準備的。”那大禮盒花糕最貴的索價一貫錢。
阿圓拈起那條為VIP客戶準備的長命縷,小心翼翼地摸著上面的節子,翻來覆去地看,最後點頭,“值!若我有錢,就是為了這長命縷,也要買一盒子——況且我們的糕那麼好吃。”
阿昌看一眼,也跟著點頭。
於三哼笑,我就知道小娘子沒有閨秀的雅趣弄這個,定有什麼古怪,果然……
這次端午節沈記擺的攤兒,簡直是豪華陣容:
光糕就有近二十種,除了傳統的艾窩窩、豌豆黃、紅豆餅、雪花糕之類以外,沈韶光還引入了櫻桃、桑葚等點綴的鮮果糕;粽子也有甜的鹹的七八種餡兒;如今有本錢了,捨得投資,飲品便於從前的茉莉花茶、酸梅飲之外,又加了櫻桃酪漿、紫藤蜜飲,都是冰鎮的。
光冰,沈韶光就買了兩大箱子,都一層一層拿綿褥裹著。
那塊“探花郎花糕”的牌子也要帶著,給遊客們提個醒兒。
然而,遊客們根本不用這牌子提醒兒,畢竟離著上巳節時間近,畢竟探花郎出來探花卻買了兩盒子花糕這種逸事不多,一在老地方見到花糕攤子,就想起來了。
“這不是上巳節探花郎買花糕的攤子嗎?”
“打過完上巳節,家裡小兒就惦記著還來曲江邊吃糕……”
甚至還有專門找過來了,一個客人跟他的朋友吹噓:“嘿!我跟你吧?曲江邊兒有個極好的賣花糕的,平時沒有,只節慶時候才在。又精緻,味道又正,東西市上的糕作坊都不及這個。今年上巳節的時候,探花郎還曾專門停腳兒買他們的糕呢。”
更有上次吃了花糕,專門尋訪到崇賢坊吃“瑪瑙肉”“翡翠圓子”後來已經成了常客的,聽了別人的話,似乎也與有榮焉:“你們不知道,沈記的春盤才真正好吃,瑪瑙肉、糖醋魚、荷塘三鮮也好得很,東西市上的大酒樓都及不上。”
沈韶光卻要謙虛:“這都是客人們偏愛小店,怎麼敢跟東西市上有盛名的糕作坊和大酒肆比呢?我們店小人少,都是自家操持,勝在家常味道罷了。”
客人們點頭,看看,小娘子多厚道,不是那滿嘴跑舌頭的奸猾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