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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婢子輕聲提醒道:“五娘他們都走遠了……”
龐二娘嘟囔,“都讓人打了臉,還往上瞎湊什麼?”
看著龐二娘畫著兩道滑稽粗眉的清秀小臉,沈韶光心下輕嘆,還是十六七的小孩子呢。
沈韶光把幾個艾窩窩放在小白瓷盤裡,推到龐二娘手邊,接著低頭擀皮兒忙自己的。
龐二娘竟真吃了起來,幾個婢子互視一眼,又都看看沈韶光,沒說什麼。
龐二娘吃了糕喝了茶,似心情好了一些,低聲道,“我走了。”待要說聲“謝”,憋了一下,到底沒說出口。
沈韶光哼笑一下,小姑娘!
沈韶光長了一顆明察秋毫的八卦心,雖不知貴女們身份,但聽話茬兒,也能猜到剛才那場你來我往的口舌之爭,似與那位長相不錯的年輕京兆少尹有關。
那天巧遇後,沈韶光與主持閒聊問了一句,方知這位京兆少尹出身河東林氏。
林氏,排在氏族志前排的老世家,傳承了幾朝,初唐時還出過兩任宰輔,只是武周時被打擊太深,殺的殺,流的流,已是沒落了——但即便如此,在崇尚祖宗光輝、舊族榮耀的士族眼裡,也不是魯國公府這種暴發人家能攀得上的。
況且,那位年紀輕輕已經是實職四品官——各部尚書也不過才三品,又是京兆少尹這樣的要緊職位,真真正正的簡在帝心、前途無量。
沈韶光搖搖頭,龐小娘子這一腔少女心思,八成是要付諸東流了。
沈韶光嘆著別人的故事,做著自己的生意,眼看近午,江畔人越來越多,那龍舟賽要開始了。
沈韶光的生意越發好起來,美貌的艾窩窩著實招人喜歡,已經售罄了,粽子也是賣了一屜又一屜,只那茉莉花茶還是賣不大動。
賣不動就賣不動,沈韶光給自己沏上,端著慣常用的粗瓷大茶缸子,小口小口地啜飲。
江上鑼鼓喧天,人們擠擠挨挨,又不時爆發出喝彩聲,龍舟賽開始了。
沈韶光的位置只能看到人們的後腦勺,江面是看不清的,卻也扇著扇子,拔著脖子看。
幾輪賽下來,赤隊奪冠。赤隊是皇太子和幾位大王家將組成的“皇家龍舟隊”,沈韶光一笑,到處都有潛規則啊。
既已經賽完,能赴御宴的自然去赴御宴,不能赴御宴的也有各種聚會或家宴,平頭百姓們或吃點自帶的食品,或隨意買一點,然後大多便早早回去了——今天著實有些太曬。
沈韶光把攤子往樹底下又挪了挪,把筐里剩下的一點粽子都拿出來蒸上,看著江畔漸漸稀了的人流,坐在帶來的胡床上歇腿兒,又心算今天賺了多少錢,做自己那沒什麼影兒的首都置業夢——其實,若錢財夠多,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當地主也是很好的。
御駕回了宮,禁軍自然也走了,曲江事盡歸京兆府。白府尹有了春秋,先回署衙,林晏帶領留守的官員,值這端午節最後一撥班。
太陽很大,江面明晃晃的,有些刺眼睛,林晏負著手緩步走出涼棚。
兩個綠袍官員和幾個衙差要跟上,林晏微笑道:“我只是略走走,也不算端午白來了這曲江池。”
上司說的笑話再不好笑,幾個官員衙差也都笑起來,然後便恭敬不如從命地看這位少尹在江邊閒步走遠。
林晏敲桌子時,沈韶光頭一磕一磕地正在打盹。突然被驚醒,沈韶光眨眨有些迷瞪的眼睛,抹一下嘴角疑似的哈喇子,站起來笑道,“郎君是食粽子還是喝些茉莉花茶?”
想到上午禁軍那冰涼濃釅的烏梅飲子,林晏淡淡地笑道:“便是茉莉花茶吧。”
因沒人喝茶,沈韶光早把那個燒水的爐子滅了,這時候把鐵壺重新加水,挪到熱著粽子的爐上,用小扇子扇風煮茶。
林晏自在為客人準備的胡床上坐下,靜靜地等著。
沈韶光燒開了水,涮了碗,放上茶葉,緩緩地澆上水,團茶末和茉莉花都浮起來,茶湯漸漸變成淡黃綠色,是比上午那位女郎秋香色的衫子還要淺淡的黃綠色。①
林晏端起瓷碗,輕飲一口,放下,“女郎於市井之中,樂乎?”
沈韶光有些驚詫地看他一眼,怎麼突然問出這麼形而上的問題?這是陌生人適合聊的事嗎?但突然想起前世某聞聯播的“你幸福嗎”來,副市長的社會幸福度隨機調查?
沈韶光眯眼笑道,“如今天下海清河晏,這長安城富庶安寧,兒自是安樂,安樂得很。”沈韶光覺得自己的答案非常標準,馬屁拍得又響亮又不尷尬。
林晏似笑非笑地看沈韶光一眼,沒說什麼,緩緩喝起茶來。
沈韶光便拿著抹布東擦擦,西擦擦,收拾收拾東西,一會趕驢車的趙二來接,也便回去了。
林晏喝完茶,站起來。
沈韶光笑道:“一碗五文錢,郎君。”
林晏掏出荷包,拿出五文錢放在桌案上,踱著步子走了。
沈韶光有些小失望,還以為能得今天最後一筆小費呢。
作者有話要說:①唐代其實也有沖泡茶的方式,稱“痷茶”,但是不如煎煮普遍。
第10章 酸梅湯價值
外面電閃雷鳴,風颳得窗欞子吱嘎響,豆大的雨點往下砸,沈韶光走去關了窗,拿個小胡床坐在門口,看雨,搓糯米圓子——一會加醪糟,煮了當早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