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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勝天側首,深深地望了一眼身邊的妹妹:“大滾子山太窮了。”
福寶微怔了下,之後眨眨眼睛,笑著說:“哥,你要說啥,就直接說唄。”
顧勝天聽了,自己也笑,揉了揉頭髮,嘆:“我這不是想來一把深沉的談話嘛,結果被你這一說,自己也覺得好笑。”
福寶噗嗤笑出來:“有話快說,別給我整那些虛的!”
顧勝天慢慢地收斂了笑,眼裡泛起一絲難過:“福寶,你以後認了你爹娘,是不是就不是我妹妹了?”
這句用鄉音說出的話,透著濃濃的失落和難過。
福寶緩慢地轉頭看過去,身邊的顧勝天正半蹲在湖邊的枯草中,手裡攥著一根枯草,望著碧波蕩漾中的塔影愣神。
這樣的顧勝天沒了航空航天大學生天之驕子的驕傲,反而有些像小時候她所見到的父親,那個蹲在地頭望著莊稼犯愁的父親。
她也陪他蹲在湖邊,托著下巴。
舍友們說,於小悅會投胎,舍友們還說,如果福寶長在大城市裡,才藝肯定不會比於小悅差。
當舍友們這麼說的時候,福寶不是沒有一點想法。
她會想著如果那於家父母真是自己的父母,自己會是什麼樣的,是不是也像於小悅那樣,會好幾國的語言,會背著吉他瀟灑地彈起來,會站在萬人大禮堂里從容不迫地念自己的演講稿,會笑著和人說起法國艾菲爾鐵塔和咖啡。
不過這種想法只是一瞬間而已。
轉念間,她會想起大滾子山,會想起自己鄉下的父母,會想起曾經那個艱苦的年月里。
偷偷給自己紅糖水喝的奶奶,在自己晚上餓肚子的時候吃到的雞蛋糕,還有大滾子山下那些不夠完美但是卻善良淳樸的村民們。
或許是條件太艱苦,物質太過匱乏,那點甜蜜就越發的珍貴了。
這都是她記憶里永遠無法抹殺的美好,即使走到了喧囂的大城市,穿上了羊毛大衣和闊腿褲,她依然忘不掉童年時經歷的一切。
法國旅遊和舞台上精彩的演出可以成為人生中的輝煌,但是大滾子上曾經的苦難挫折以及在那艱苦歲月中所得到的愛護,也可以是一份寶貴的財富,這些沉澱在她心裡,成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成為她永遠彌足珍貴的回憶。
並不會羨慕別人活得怎麼樣的條件,她已經得到了足夠多。
她想著過去的那些事,眼睛竟然有些濕潤了:“勝天哥哥,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一刻是什麼時候嗎?”
顧勝天不明白:“什麼時候?”
福寶笑了,濕潤的眸子充滿了霧蒙蒙的回憶:“我最幸福的時候,是我以為沒有人要我,我將無家可歸,這個時候被領回了顧家,咱娘給我打了一盆熱水洗澡,還給我穿上了新衣裳。”
其實並不是新衣裳,只是家裡以前的舊衣裳,但她依然很喜歡,很喜歡。
她有了娘,有了爹,有了家,還有了好多哥哥和親人。
顧勝天被她這一說,也想起過去了,怔了一會,大咧咧地揉了一把眼睛:“哎喲我怎麼眼發酸呢……”
福寶的聲音帶了點哭腔:“哥,我是福寶,尼姑庵里出來沒人要的福寶,是顧家收養了我,顧家就是我的家,顧家把我養大了,給了我一個家,我這輩子——”
她艱難地忍下哽咽感:“哪怕有一天我認了親生的爹娘,這輩子我也是顧家的女兒。”
顧勝天猛地抬起手來,攥住了福寶的手。
他和福寶是一起長大的,有吃的兩個人一起吃,有玩的兩個人一起玩,上學放學做作業,幾乎做什麼都在一起。
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明白福寶,知道她吃紅薯喜歡先吃紅薯皮,知道她寫作業的時候喜歡先翻翻本子,知道她不喜歡聽到別人打嗝的聲音,知道她喜歡別人誇她長得好看但是還要裝作不在意。
他眼圈紅了:“福寶,我,我不該問你這個。”
他就是看著人家於家那條件,覺得這些年福寶實在是委屈了。
她原來有條件那麼好的父母,本來應該過著和於小悅一樣的生活,結果這些年也是遭了不少罪,受了不少委屈。
顧勝天:“我就是怕你覺得委屈,怕你以後——”
福寶反握住了顧勝天的手:“哥,你說啥呢,我明白你的心思,但是你也應該知道我的心思,我是那種人嗎?”
顧勝天嘆了口氣:“我當然知道你不是那種人,可是,我看你應該就是於家的女兒,這早晚也是得認的吧。”
福寶想起了於安民和寧慧月,輕嘆一聲:“他們對我確實很好,我心裡也挺感動,但是……要我馬上認爹娘,我也辦不到,現在真認了也彆扭,再說,我想和爹娘商量下再說,看看他們的意思。”
父母養大了她,把她培養成人,她總不能悄無聲地在城市裡認了新爹娘,總是要徵得他們同意。
顧勝天:“是,是應該和他們說一聲。”
福寶想起鄉下的爹娘,便說起這兩天才收到的家書:“咱爹說,咱娘用新買的那台縫紉機說衣服,做出的花樣別人都喜歡,說縣城裡的衣服加工廠還想找她,讓她幫忙弄樣子,聽起來咱娘這是要掙大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