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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次看過捂著紗布的肚皮之後,哪怕在床上,他也更喜歡後面的姿勢。
正常人都喜歡沒有瑕疵的東西。
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哪裡不正常。
就像……當余笑暴露出她身上越來越多的缺點,整個生活都寡淡而無味的時候,他也想去找些更沒有瑕疵的來。
可這種想法真的正常嗎?
在余笑的小腹側邊,褚年找到了一個小小的疤痕。
大概只有一厘米長,是肉紅色的,凸了出來,抹上去讓人很不舒服。
手術的時候,有東西從這裡伸進去,然後割掉了什麼東西再……拔出來?
褚年又看見了另一個傷口。
只是看著,他就感覺了自己的小腹肌肉一陣抽搐,好像曾經的痛感正在他的身上重演。
醫生說孩子要穩過三個月之後做比較好,他也就有了幾天的喘息機會。
就像那些死刑犯,上斷頭台之前呆在牢里的最後一晚一樣。
“孩子啊,你怎麼還帶買一贈一的呢?贈就贈吧,還贈了這麼個能禍禍了你的呢。”
調侃並不能消減心中的恐懼。
如果是從前身強力壯的那個身體,醫生說做個手術在肚皮上打幾個洞,他雖然也會犯嘀咕,但也不至於害怕到了惶恐的地步。
可余笑的身子不一樣啊,她這麼薄、這麼瘦,剛懷孕就能吐得昏天黑地,現在還沒補回來,動不動就腰疼、胸疼的,怎麼身體裡就長了這麼個東西啊?
白晃晃的燈光下面,褚年覺得鏡子裡的那張臉已經蒼白得和剛下手術台的時候一樣了。
猛地把睡裙拉下去,他離開衛生間,躺在了床上。
長長的光從門縫裡照進來,沉睡的眨眨眼睛。
“我在哪兒?”
褚年一陣恍惚,發現自己是站著的,床上另外躺了個人。
“老公……褚年……”那個人臉色蒼白,連嘴唇都沒有了絲毫溫暖顏色,眼睛緊緊閉著,整張臉都是苦的。
正是余笑。
“孩子沒了。”
這是余笑的哭訴聲。
褚年沒聽見自己說話,他看見了白色的紗布,貼在余笑的肚皮上,它們還會動。
“這個地方開刀了,拿出來了……”
拿出來什麼了?
孩子怎麼了?你先告訴我孩子怎麼了?
接著,褚年發現自己躺在了病床上,一群黑影在看著他。
“你得做手術!”
“得把東西取出來。”
“是拿孩子出來,還是拿別的?”
“有什麼拿什麼。”
那些聲音就響在耳邊,像作祟的小鬼,又有些耳熟,褚年想掙扎卻無能為力。
“褚年,孩子沒了。”
“褚年,我要去做手術了。”
“褚年,你看,我流血了。”
這個聲音,褚年聽出來了,是余笑,不對,是余笑,還是他?
沒了孩子的是余笑還是他?
要做手術的是余笑還是他?
流血、在流血的是人是余笑還是他?
“啊!”眼前一片腥紅的混亂旋渦,褚年猛地坐了起來,抱著發涼的肚子,他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其實是做了個噩夢。
手捂著額頭,他摸了摸床的另一邊,是空的。
拿起手機看一眼時間,是早上五點,褚年還是撥通了余笑的電話。
遠在京城的余笑前一天開會到晚上九點,睡著已經是快十二點了,電話聲響起的時候,她眼睛都沒睜開,就先摸索著接起了電話。
“余笑……”
一身的冷汗,早晨的涼意從四面八方湧來,褚年披著薄薄的被子,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一樣地抓著手機。
“余笑……余笑,你媽不讓我告訴你,可我太難受了,余笑,又有囊腫了,醫生說要是不趕緊拿掉,可能這個孩子都保不住,我怎麼辦?余笑……”
無數想說的話卡在喉嚨里,褚年最後只說出了三個字:
“我害怕。”
字字句句在一大清早就猶如碎冰一樣砸在余笑的身上,她默默坐起來,又默默下床,腳踩在了柔軟的鞋底。
“醫生是怎麼建議的?”
“說是可以等生完孩子一起做掉,但是囊腫位置離上次那裡很近,醫生說你上次可能就是囊腫導致了……所以建議我趕緊做掉。”
“腹腔鏡手術麼?”
“嗯。”
“沒事的,我做過,對人傷害很小。”
“不是……”手指抓在床單上,褚年想說他覺得一切的不幸根本都在圍繞著他,事業上他可以掙扎,人際關係上他可以對抗,可身體這樣莫名其妙地扯後腿,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但是他想起了電話另一邊的人是誰。
不只是他現在唯一能傾訴和依靠的對象。
是余笑。
是經歷過這一切的余笑。
電話那邊,余笑的聲音是清楚又平靜的:“我當初是做了腹腔鏡手術,其實科學技術一直在發展,說不定這幾年就有別的技術了呢?你要不要多問兩家醫院?比如省城的,或者你把檢查結果發給我,我看看能不能在京城給你找人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