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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幕是何等的熟悉啊。
余笑還記得自己撕開了傷口給那個女人看,嘴裡喊著讓自己也會痛的話。
她絕沒想到自己會看見後來那一幕。
“你為了你的兒子跪在地上求我,我也能為了孩子能跪在地上求人!現在就是法官都說了你兒子有罪!你兒子有罪關我兒子什麼事兒?憑什麼牽累他被人看不起?!我就得離婚帶著孩子去南方過日子去,你有種跟你兒子一樣拿刀砍我!一命換一命,我死了你也跑不了,我不死你也進去了,你兒子就連個探牢送飯的都沒了!”
晚秋的冷風裡,那話字字都帶著冰,又在冰里裹著火。
“你們都讓我當好人,你們摸摸你們自己的良心,我挨打的時候你們在哪兒呢?啊?你們姓黃的,外姓人嫁進來也是外姓人,挨打受罵你們一聲不吭,你們自己家的人出事兒了,你們逼著我去求人,又逼著她來求我,你們自己倒好,從頭到尾從頭臉到腳底都是乾淨的。”
絕望無助的母親,也可以變個樣子。
那一堵又一堵的死人牆困了不知道多少人,卻也一直有人往外爬。
拼了勁兒、不怕死地往外爬。
不管她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孩子,她都讓余笑震驚了。
聽著余笑說話,褚年費勁地轉過身,眼巴巴地看著她,問:“所以呢?這麼一個女人,是讓你有了什麼想法麼?”
余笑輕輕笑了笑。
“她能走出來那個籠子,我沒理由走不出來我自己的籠子。褚年能做到的事情,余笑沒理由做不到。別人是男人能做到的事情,我是女人我也能做到。你知道麼,褚年,這是我遇到你之前,為自己想過的人生。”
只是凋落在自我放棄的擁抱中了。
像一朵沒來及開的花。
余笑想把那朵花拾回來。
這些日子,她學會了貪心,也學會了欲望,學會了問“為什麼自己不可以”。
只是這些東西沒有指向那條看起來平坦的路。
因為那條路的下面葬著這朵花。
“你之前問我為什麼突然想要換回來了,就是因為這個。”
“所為了那段什麼人生,你願意換回來?”褚年覺得這個解釋像個笑話。
保持著仰躺的姿勢,余笑點點頭。
“但是哪怕是為了這段人生,哪怕是為了換回來,你也不想再對我有感情?”
余笑繼續點頭。
她一直很佩服褚年的理解力。
“我想不通。”
褚年是這麼回答余笑的。
“我也不需要你想通,安心生下孩子吧,要是你想到了什麼換回來的辦法,記得告訴我,我可以配合你。對了,需要我給你擦臉麼,還是你自己去洗漱?”
“我自己去吧,那個洗腳盆在哪?我腳有點腫,想泡泡。”
“我拿給你。”余笑從床上坐了起來。
一場交談最終還是歸於了生活瑣碎的平淡,熄燈之後,褚年躺在床上,他的腰背和肚子都不舒服,可他不想打擾余笑,就慢慢地蹭著轉身。
“褚年,這是我遇到你之前,為自己想過的人生。”
遇到我之前?
終於找了個還過得去的角度,褚年輕呼了一口氣,手摸了摸肚子。
這天晚上,他做了個夢。
大學圖書館外的梧桐樹很高,樹下的路也長,他走在樹下,聽見有人喊“余笑”。
余笑?
這個名字怪怪的。
他下意識轉頭,看見一個女孩兒跑了過來,越過他,對著別人說:
“對不起,我剛剛走錯路了。”
“哼,下次再走錯我就不等你了。”
跟余笑說話的聲音,褚年覺得有些耳熟。
接著,褚年就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個三岔口。
22歲的余笑文靜清瘦,但是每當解開一道題,或者背誦出一篇英文課文的時候,她都會露出一種很好看的笑。
真的很好看,就像她的名字一樣,莫名吸引著褚年。
所以褚年轉過身,一直看著她,看著她用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自己,那雙眼睛裡,慢慢地全是他。
應該是這樣的。
以後他們會在一起,有一場浪漫簡陋的求婚儀式,有各自努力拼搏的幾年,然後他們會結婚……會……會有孩子,會有一個安定的溫暖的家。
應該是這樣的。
褚年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很空,好像他整個人都站在了一個懸崖上,不對,應該說他腳下就是萬丈深淵,而他隨時會掉下去。
是什麼讓他這麼不安呢?
“我不跟你走了。”
年輕的余笑對褚年說,他們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三岔路口,這次,余笑站在了另一邊。
“你看,那段路,我得自己走了,這才是我想走的。”
“不對!”褚年說,“不對!”
看著余笑走進一團霧裡,褚年猛地睜開眼睛,卻被光刺得茫然。
“怎麼了?這麼亮?”他以為自己說話的聲音很大,其實是含混不清的。
“外面下雪了。你再睡會兒,我把窗簾拉上。”
醫院外面的安全燈下,雪花飄飄然落下,路燈照在雪上,又映進了病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