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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老褚這個毛病雖然有,不是一直也沒離婚麼,現在眼看孫子都要有了,怎麼還鬧起來了?”
“不是,我沒有!”
“你們別聽他胡說,是我孩子,是我孩子……”
褚家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仿佛每個人都能對褚家夫妻的婚姻說上一堆道理。
站在屋子裡扶著椅子勉強站著的褚年已經呆住了。
什麼叫,“西廠的楊寡婦”?
什麼叫,“這麼多年的事兒”?
鞋子踩在碎瓷上,褚年茫然地環顧過分安靜的房間,和過分嘈雜的門口。
他好累,他真的太累了,可他什麼都做不了,連暈倒都不能。
“余笑,你告訴我!我兒子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這樣了,你幹了什麼?你都幹了些什麼?”
褚年的父親終於追了出去。
褚年的母親回頭看見了自己的“兒媳”,一迭聲的質問直接逼近了褚年的腦仁兒。
離開了曾經的“婆家”余笑開著車,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一種自己經歷的一切都在崩碎的感覺一直在追逐著她。
終於把車停在道旁,已經是不知多久之後了,她掏出手機,想給自己的媽媽打個電話。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電話聲先響了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顯示來自國外。
呆了一下,余笑有些木然地接了起來。
“喂,褚年先生你好,我是前幾天拜託池董事長要看你那份項目規劃思路的人,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擾你了?”
清亮年輕的女聲也不缺厚度,是余笑隱隱覺得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的悅耳聲音。
“沒……沒有。”她說。
隨便說點什麼,隨便聊點什麼吧,她的心裡已經徹底空了,能夠找到一點東西去填補她就已經覺得滿足了。
“我以前對建築設計也有點興趣,也看過一些項目,但是,我極少在建築規劃里看到這樣針對當地實際女性需要來做項目的,尤其是,一個做市場的人,所以我才產生了極大的好奇,你在文字介紹中說你是在實地調查的過程中看到了那些人需要,所以你就萌生了想法。”
“對。”
“那能不能請你告訴我,在你看到了人們需要的那個瞬間,你是站在什麼立場上呢?”
“我……”
想要回答問題的余笑眼中,淚水突然流了下來。
是……不被看見、不被聽見、被自己和別人辜負與虛耗的女人的角度。
她在這個男人身體裡之後,才突然發現的,自己長久所在而不自知的那個角度。
第42章 成了火成了水
余笑安靜了很久。
她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皮,眼睛努力地睜大,淚水從她的兩側眼角流下。
今天,或者說這些天來她經歷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曾經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支離破碎,她先是發現了自己過去像個蝸牛一樣逃避,也發現了現在的自己不過是另一隻蝸牛罷了。
痛苦不會因為無視而不存在,如果沒有這場“夢”,她母親、褚年母親、東林城中村那些無業女人……她和她們的處境又什麼區別?
被要求安靜,被要求溫順,被要求忍受三個家庭里的一切,同時又被“家中”的所有人踩在腳下。
這些年裡她何嘗沒有自以為學識不錯、家教良好?即使當著家庭主婦看著褚年那個醋缸里長大的母親,她也包容著又鄙夷著?
其實呢?
當生活被鮮血淋漓地揭開,一切的痛苦擺上了台面,她與之對抗的能力也不過是借軀殼而來的,就像踩在碎雲上一樣虛浮。
可她沒有後路。
電話對面也一直安靜,對方似乎極為有耐心,一直等著她說出答案。
這是隔著一個太平洋的靜默。
“對不起,我剛剛想起了別的事情。”余笑最終沒有掛掉電話,在安靜里,她收拾好了心情,也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哽咽。
“嗯?沒事。”電話那邊傳來了一陣嘈雜,有人用英文說著什麼,女孩兒英文回應了一聲,接著對她說,“我知道我的問題有些冒昧,或者我們可以先聊點別的?”
“不用。”余笑聲音輕輕的,說出了自己可以對人言的答案,“是,站在我母親的立場。”
電話里聲音比剛剛沉了兩分,女孩兒說:
“是個出乎我意料的答案,但是也在情理之中,介意告訴我你母親的職業嗎?”
“她是個中學教物理的老師,執教二十多年,現在退休了還被返聘……做事很乾練、很可靠,雖然有時候說話會有些著急,可她說的大部分都是對的。”
是的,大部分是對的,比如讓她好好學習,比如讓她好好工作,比如讓她不要急著嫁給褚年。
“你母親是個很好的人。”
“對。”
“也是個被你察覺到了痛苦的人。”
“……對。”
也許是這個夜晚停靠在路燈下的車子裡太安靜了,也許是那個女孩兒的聲音有種異常安撫人心的力量,余笑不經意間就說出了自己的痛苦和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