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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外公?”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一陣馬蹄疾響。
只見一匹黑鬃駿馬疾馳而來,馬上之人,約莫六十上下,一身赤袍,罩紫金披風。氣宇軒昂,英武不凡,自然是傳說中的南陵王爺無疑。
尉遲明玥見了他,甜甜笑道:“外公。”
梅子七低頭抱拳行禮,敬道:“王爺。”
狄秀正想著要如何應對,卻見駿馬疾馳,竟已到了他們身後,一躍進了苗圃。馬上之人急急拉韁,馬匹這才停了下來。南陵王勒馬回韁,從苗圃里走了出來。待到眾人面前,他翻身下馬,大笑道:“哈哈哈,這馬性子烈,還不服管呢。”他說罷,伸手拉起尉遲明玥,道,“玥兒,外公來接你了,高不高興?”
尉遲明玥笑著偎近他身邊,道:“高興。”
南陵王抬眸看了看四下,道:“玥兒啊,這地方有什麼好,你住得連家都不想回了?”
尉遲明玥剛要開口回答,卻見一道白影掠過。定睛看去,那白影乃是一名白衣老者。那老者已是耄耋之年,鬚眉皆白。但他身形挺拔,姿容清癯,頗有些道骨仙風。此刻他眉頭緊皺,怒斥道:“明永靖!你跟我們梅谷的糙藥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啊?每次來不踩上一踩你不舒心是不是?!”
這明永靖乃是南陵王的名姓,聽此人直呼,他倒也不生氣,只是不屑道:“什麼寶貝玩意兒,本王賠你就是。”
“你……”那老者怒不可遏。
“哎,花花糙糙的,澆澆水就會活的。倘若還不滿意,本王賜你百里沃土,你再種去。”南陵王皺眉,如是道。
老者愈發憤怒,斥道:“你你你……粗鄙狂莽,不堪教化!”
聽得這番爭吵,梅子七和狄秀皆生了無奈之情。尉遲明玥卻暗自高興起來,挑釁地望了梅子七一眼。梅子七愈發無奈,嘆了口氣,上前拉住了那白衣老者,勸道:“師尊息怒。”
那老者自然便是梅谷散人了。他壓下怒氣,對南陵王撣了撣手,道:“快走快走,別污了我的清淨之地!”
南陵王冷哼一聲:“本來就沒想留!玥兒,我們走!”
“嗯!”尉遲明玥應了一聲,剛要邁步,卻又停了下來。她鬆開南陵王的手,走回狄秀身邊,攙起他,笑道,“走吧。”
狄秀微有些尷尬,方一抬眸,便對上了南陵王的眼神。那是矍鑠銳利,如同鷹隼一般的眼神。那戰功赫赫的王爺正皺眉打量他,上下左右,巨細靡遺,似要將他看穿一般。
尉遲明玥全無所察,正要扶狄秀邁步。南陵王卻幾步走了過來,笑道:“這位小兄弟好生面善,本王哪裡見過你?”
梅子七聞言,替狄秀答道:“王爺真是好記性。他是尉遲山莊的總管,狄秀。”
南陵王聞言,點了點頭,“哦,原來是你……”他笑了笑,又打量了狄秀片刻,道,“看來你是有傷在身啊。”他幾步上前,一把拉起了狄秀。
狄秀只覺臂上酸痛,又不好反抗,心頭不禁緊張。
尉遲明玥皺眉,嗔道:“外公,你做什麼?”
南陵王道:“傻玥兒,你一個姑娘家,扶他難道不累?還是騎本王的馬吧。”
他說罷,施力一托,將狄秀扶上了馬背。
尉遲明玥見狀,笑意又生,“嗯,這樣好。”她仰頭,沖馬背上的狄秀笑笑,伸手要牽韁繩。
南陵王忙搶在手中,道:“玥兒別碰,這馬性子還烈,小心傷著。好了,我們走吧。”
狄秀身在馬背之上,卻坐如針氈。但那祖孫二人卻談笑自如,一派輕鬆。
梅子七目送他們離去,臉上笑意漸濃。這時,他身旁的老者開口,道:“子七,你且隨行,一切小心。”
梅子七斂了笑意,行禮稱是,跟了上去。
……
尉遲明玥本以為要啟程回南陵王府,不想出了梅谷,卻見谷外聚著數十騎人馬,皆著獵裝。牽猛犬,擎蒼鷹,長弓短刀,好不威猛。
尉遲明玥看到這般陣仗,微微驚訝,道:“春山放獵?”
南陵王大笑道:“哈哈,正是春山放獵。”
尉遲明玥皺眉,道:“我不去……”
“哎,如今春光正好,你也在梅谷悶了許久,就當是散心,陪外公走一趟嘛。”南陵王拉起尉遲明玥,勸道。
尉遲明玥不滿,道:“這次又請了多少王侯公子?”
“什麼叫‘請’?”南陵王冷哼一聲,“每年本王春山放獵,一個個都是不請自來。你別管他們就是了。”
尉遲明玥望著他,滿臉遲疑。
這時,南陵王忽然轉頭,對馬背上的狄秀道:“狄總管,你也去見識見識本王的獵場吧。”
狄秀微驚,依舊不知如何回答。但見南陵王的眼神溫和,並非惡意,他終是沉默著,點了點頭。
尉遲明玥見他答應,便也不再多言。
稍事準備,駿馬輕車,疾往獵場而去。
出梅谷,繞過湖澤,便可見一片青山。此處皆是南陵地界,而這片山巒,便是南陵王的獵場。雖說是獵場,平日裡卻無人看管,尋常人家皆可上山打獵砍伐。唯獨每年二月至三月,南陵王府行“春山放獵”,封山閉嶺。而每年此時,王侯公爵、達官顯貴,慕名而來之人不計其數。
早在半月之前,南陵王府的僕從便上山選了一處吉地,劃出獵區。南陵王一行到時,僕從已布起帷帳,備齊瓜果美酒,恭迎多時了。
尉遲明玥下了馬車,就見獵場之中果然已有數十騎人馬,皆非南陵王府之人,其中不乏少年公子。駿馬雕鞍,錦衣獵裝,無不英姿颯慡。
眾人見南陵王前來,紛紛下馬行禮。
幾名相熟的王侯公子見到尉遲明玥,皆生了歡愉笑意,紛紛上前,交應起來。
尉遲明玥一一回禮,卻不多言。她轉身,徑直向狄秀走去。
狄秀剛被扶下馬,還未站定,就見尉遲明玥走上前來,二話不說就攙起了他的手,笑道:“我們去一邊坐。”
看到這番景象,那一眾少年公子無不驚訝。
那些不善的目光,狄秀自然察覺。獵場上的這些人,無不是王侯貴胄、名門將相,那格格不入的氛圍,讓他有些不適。
這是他從未想過介入的世界。而如今,一錯再錯。他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還是不是原來的自己……他究竟在做什麼?裝傻?還是,自欺欺人?他想到茫然,心口的空虛,前所未有。
尉遲明玥扶他到帷帳中的軟榻上坐下,又吩咐婢僕取來薄毯,蓋在他的膝上。做完這些,她在他身旁落座,笑問道:“有什麼想吃的,我吩咐人去做。”
狄秀想得出神,並未答應。
尉遲明玥見他如此,心中生了隱隱擔憂。在梅谷的這幾日來,她總是覺得,他似乎不太高興。哪怕是笑著,眉宇間也帶著淡淡抑鬱,說話也不似以往般坦率直接。她是不是多心了?
她想了想,終是開口問道:“你在生氣?”
狄秀聞言,轉頭望著她,搖了搖頭。
尉遲明玥皺眉,指著他道:“還說沒有。上次就是這樣,突然就不跟我說話了。”
他聽得此話,回想起先前他神智還未恢復時的事來。他並不曾忘記,那一夜,她說的那段謊話。
她喜歡他,一開始就喜歡……
何等拙劣。而相信了那段話的自己,又是何等可笑。
他受天狐咒縛所困,身陷險境時,她救他,是聽了梅子七的教唆。而後,他為保護她受了傷。她心性單純,自然生了感激之情。所以如今她給的,是歉疚,是憐惜。或者……連歉疚、憐惜都不是……
他想到這裡,皺起眉來,沉默不語。
“你……你果然在生氣啊!”尉遲明玥見狀,跳了起來,不滿道,“這次又是為什麼?”
“我沒生氣。”他開口,淡淡道了一聲。
“你有!”尉遲明玥的語氣斬釘截鐵。
“我沒有!”狄秀皺眉,語氣略帶了不滿。
“你有!”尉遲明玥毫不示弱,再次重申。
“我沒有!”
“你有!”
……
兩人都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音,重複著那兩句沒意義的話,引得周遭眾人注目。
南陵王不明就裡地看著那兩人,滿心疑惑。
一旁的梅子七卻掩嘴笑了起來,他略微思忖,側頭望向了南陵王來時騎的那匹黑駿。他狡黠笑笑,拾起一塊小石子,擊向了那匹駿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