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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這次推不開端木夜,而回歸了丫鬟身份的她也無法做出推開端木夜的事。她身體緊繃,模樣順從,那雙眼睛卻睜得大大地望著端木夜,眼裡滿是悲傷和痛苦。
端木夜跟她對視著,不過瞬息,他便鬆開了她,略顯狼狽地後退了一步。得了自由的海棠順勢垂下了視線。端木夜在原地站了會兒,面上神情變幻莫測,半晌拂袖離去。
海棠見他回了艙室之內,這才再度轉身看向遠方。面對大自然,人會顯得格外渺小,而她卻很喜歡這種感覺,因為對這個世界的廣闊宏大來說,她是多麼的不值一提,而她所遇到的那些個艱難困苦,也因此顯得微不足道起來。這讓她,更有信心面對將來的一切。
第二日清晨,船繼續向下航行。而海棠跟端木夜那晚的對話,似乎並沒有發生似的,兩人間照舊是關係不一般的主僕,到了一座城市便下船遊山玩水一般,然後繼續前進。
過了兩三個城市之後,到了一個叫潯陽的地方,端木夜沒有帶著海棠下去遊玩,反而有幾個人在李長順的接引下上了船。現在端木夜做事並不會避著海棠,當時海棠就在甲板上,因此看到了來人的模樣。她忽然發現其中一個年輕男子有些眼熟,仔細想了想,總算想起,那正是之前曾經出現在端木夜書房中的男人,她只見過那人一次,沒想到再見面會是在臨沂之外。
除了那年輕男子,另外的兩個中年男人穿著一身便裝,其中一人氣勢不凡,有點像是武將,但比一般的武將多了些儒雅的氣質,另一人則渾身上下都透著股迂腐的氣質,應該是個文人。
李長順恭恭敬敬地將那兩位中年男人接引到了端木夜的艙室內,當他出來吩咐廚房好好準備時,被跟下來的海棠攔住了。
海棠好奇道:“李公公,來的人……是給世子請安的?他們怎麼曉得世子在此?”
端木夜出來遊山玩水是隱匿行蹤的,並沒有大張旗鼓,因此海棠才故意有此一問。
李長順猶豫了一瞬,想到世子對海棠的不同,再想到海棠早就已經知道世子想做什麼,因此他道:“兩位大人,乃是右軍都督府的左右都督。海棠姑娘,我先去廚房了,你若還想知道什麼,一會兒直接問世子便是。”
“多謝李公公,我曉得了。”海棠忙側身讓開。雖然李長順並沒有完全回答她的問題,然而她已經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右軍都督府……在海棠的印象中,似乎是一個軍事機構。大梁有左中右三大都督府,管轄著轄區內的衛所,而各個州的衛所里,養著的是從各處徵召來的兵士。
海棠的聯想能力一向豐富,因此將整件事稍作串聯,她就大概明白了來龍去脈。那年輕男子應該是端木夜的聯絡員,那次在書房見過端木夜之後,他便被派了出來,負責策反,而目前來看,他應該是成功了。但像謀反這樣的大事,不面議是不行的。然而端木夜在帝都,而右軍都督府又在潯陽,不管哪一方只要一離開常駐地,必定會引起懷疑,因此端木夜才借著她的事出府遊山玩水,趁機跟那兩位見面。
想到這一層時,海棠忍不住脊背一涼。因為她意識到,之前她從端木夜的態度認定他真的喜歡上了她,或許是個大錯誤,那很可能只是端木夜給外人,或者說給那位大梁皇帝看的戲。因為“喜歡”,端木夜才能對自己母親惡語相向,才能“衝冠一怒為紅顏”,找藉口離開臨沂。
海棠坐在自己的艙室之中,喝水時拿杯子的手都在輕輕顫抖。如果真如她所猜想,那所謂的恃寵而驕的“寵”不過就是她的一廂情願,等她沒用的時候,端木夜會非常乾淨利落地幹掉她。畢竟她之前仗著他的“寵愛”冒犯了他,他肯定會不高興,而為了演好戲,他還要親近早已“失。貞”的她,說不定他一直在忍著厭惡——關於她“失。貞”這件事,她相信端木夜再聰明,也只會以一個正常當代女子來想她,不會想到她竟會故意弄壞自己的名節,因此他應當沒有懷疑她在弄虛作假。之前她就覺得奇怪,連她來的那個現代,在乎自己的老婆是不是處。女的男人都大有人在,這個時代位高權重的男人,怎麼會有人不在乎自己想要的女人先被別的男人睡過了的呢?端木夜的不在乎,只是因為他在演戲。在目的達成前,他確實可以不在乎,等他目的達成之後,把她這個曾經的污點除掉就行了。
“姑娘,你哪兒不舒服嗎?”荷花見狀,忙放下手中的繡活,走上前關切地問道。
海棠忙將杯子放下,勉強一笑,搖了搖頭。
荷花面上猶帶不安地坐了回去。
海棠垂著頭,心中的不安不斷擴大。會不會,連她被發賣出去的這一整件事都是端木夜設計的呢?
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回想著過去的一點一滴。王妃到底知不知道她兒子的野心,是個關鍵。假如王妃知道,那麼王妃的作為就是在配合端木夜,一切都不過只是演戲。如果王妃並不知情,那麼端木夜則是利用了王妃做下的事,順勢而為,得到離開臨沂的機會。不管是哪一種,端木夜的心思都不如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簡單。
海棠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太愚蠢了,從jì。院端木夜趕來的那刻起,她關注的就只是自己的小謀劃,因此對於端木夜表現出來的態度,也有了先入為主的偏見,只會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思索,而沒有退出來,以局外人的身份去看這一切。現在,當她得知端木夜見了左軍都督府的兩位都督時,她終於能夠跳出自己給自己限定的框架,站在一個更高的位置思索這一切。
有時候她的著眼點,還是太低了,竟然以為端木夜真會耽於兒女情長。端木夜的目的是奪得這個天下,他對她這個丫鬟的興趣,不過就僅止於興趣而已,逗一逗,想睡就睡一睡,在她“失。貞”之後,他想睡她的心大概也歇了。現在的她,之於他僅僅是個工具罷了,她還有用,他便繼續留著,沒有用的時候,便丟了。而她卻猜不透,自己到底什麼時候就會被丟棄。
有那麼一瞬間,海棠想當面找端木夜對質,明明白白地說出這一切,可當她想到,端木夜連跟她在一起時,也表現得像個真心喜歡她的人時,她就絕了去找他坦誠的心思。從李長順對她的客氣討好態度來看,李長順也不知道端木夜的真正心思,而端木夜連跟她單獨在一起時也偽裝得很好,可見他並不願意她得知他的所有謀劃。她要是過去找他坦誠,其實等同於找死。目前她能做的,不過就是繼續維持先前的路線,期望著端木夜能留她久一點,而她就在那段僅有的時間裡,找到突圍而出的辦法。而留給她的時間,或許不多了,這一趟出來遊山玩水的主要目的,應該就是聯絡上那兩位都督,現在目的達成,該回去了,而回去的契機呢?或許是她在失。貞之後自覺無顏面對他人,選擇了投江自盡——現在是在江上,端木夜有無數個機會達成這個契機,而她就只有被自殺一途了。
不得不說,在看明白了端木夜的一切作為之後,海棠在絕望之中是有一絲慶幸的。還好她沒有被端木夜那異於常人的表現所感動、軟化,否則現在大概要傷心死了。
艙門上忽然傳來了敲擊聲,海棠回神,抬頭看去,石榴已經放下手中的東西站起來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人竟然是李長順,他走進來看著海棠道:“海棠姑娘,爺叫您過去呢。”
“爺……現在不是正在宴請客人麼?”海棠忽然有了絲不妙的預感,遲疑地問道。
李長順笑道:“正是。海棠姑娘,快隨我來吧,莫讓爺久等了。”
“……是。”海棠站起身,整整衣裳,便跟著李長順走了出去。
李長順道:“海棠姑娘,一會兒你徑直進去就是,爺身邊就麻煩你照應著了。”
“我曉得的。”海棠應道。
推開端木夜的艙室大門,海棠看到正對艙室大門的正是端木夜,看到她來,他抬了抬眸,示意她過去到他身邊。而端木夜的兩邊下首,坐著的便是那兩位都督,房間裡除此之外並沒有其他服侍的小廝,連李長順都在將她送到後關上艙門待在外頭。
海棠目不斜視地過去,她可以感覺到那兩位都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卻只做不知,來到端木夜身邊後便跪坐在旁。艙室內三人一人一張小桌,三人都隨意地坐著,面上表情輕鬆,顯然之前談得愉快。
海棠的到來並未影響到這一場宴會的氣氛,只見那武將氣質的男人看了海棠一眼,見她相貌只能算清秀,便對端木夜笑道:“世子,下官有一女,正當妙齡,自小熟讀詩書,小有才名,雖稱不上傾國傾城,但也算得上是花容月貌,兼又傾慕世子已久,不知世子可否給小女一個隨侍左右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