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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住在了端木夜所在的安平居,按照李長順的吩咐,成了個最低等的粗使丫鬟。端木夜不再讓她去他房裡奉茶,她也得以喘息,膝蓋上的傷早就結痂,傷口處皆是粉紅色的新肉。
端木夜不叫海棠過去,海棠也就見不著他了。作為一個粗使丫鬟,她的工作是浣洗衣物,整個安平居的衣物都是她和另一個叫小梅的丫鬟的任務。小梅是原本就在這個齊王府中,人很老實,也沉默,海棠跟她一起洗衣裳時,兩人基本上一句話都不說,各自干各自的。
安平居很大,比臨沂那個齊王府中的紅葉苑大了整整一倍,院子裡種了不少桂樹,株株都有近十米高,想來已經有十數年的樹齡。此刻已是初冬,綠色的葉子間,有些許小巧的白花躲躲藏藏,花香要靠近了才能嗅到些許。
海棠有時候經過那些桂樹,就會忍不住停下腳步抬頭看會兒,鼻翼微張,努力想嗅到一些桂花香氣。她想,這些桂樹或許是四季桂吧,才會在這樣的季節也開出了小小的花兒,她記得她穿越來前所在的城市到處都是桂樹,一到秋天,整個城市裡都是桂花濃郁的芳香。安平居里的這些桂樹,香氣太淡,有時候微風襲來,剛巧順風,她便能聞到些熟悉的味道,恍惚間有種回到了現代的錯覺。
有時候,海棠也會在桂樹下看到坐著輪椅的端木夜。她離得遠,躲在暗處,他就看不到她,她卻能看到他桂樹下寂寥的身影。有時候,他手中會拿著一壺酒,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樹下,時不時喝上兩口,然後忽然將酒壺丟到樹上砸個粉碎,有時候,她會看到他一拳打在樹身上,落得個滿手的鮮血,卻渾不在意,整個人好像失去了魂魄似的,對什麼都不在乎。
海棠真不願看到這樣的端木夜,每一次她都覺得無法邁開腳步,只靜靜地陪著站在遠處。
所以,當她有時候在刺骨冰冷的水中清洗著衣物,凍得雙手通紅,看到端木夜在李長順的陪同下來到附近,滿臉陰沉卻快意地看著她時,她心裡卻是高興的。至少這時候,端木夜是鮮活的,才像是活著的。她想,看到她受到折磨,他總是高興的,所以她會故意將凍得通紅的手露在外頭,滿臉痛苦地呵著氣,繼續洗。可惜現在天氣還不夠冷,不然要是手上長些凍瘡出來,那就更好了。不知道端木夜什麼時候會來視察她受苦的模樣,海棠每天出房間都會讓自己看起來憔悴一些,將一些碎發漏下來,顯得更為狼狽。跟她同工種的小梅姿色普通,卻總是將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對比起來,海棠的模樣就更顯得楚楚可憐了。誰也不知道,狼狽的外表掩藏之下,海棠卻邊洗衣服邊在心裡哼著歌,甚至每天入睡前嘴角都掛著淡笑。
這一日,海棠做完了一天的活正要去休息,卻見前院有人過來,說是有人找她。她帶著疑惑走了出去,看到來找她的人,她眼睛一亮。
來的人是牡丹。
看到海棠狼狽的模樣,被凍得通紅的雙手,牡丹的眼睛驀地紅了,她緊走兩步,一把握住了海棠的手。
牡丹的手是暖的,海棠冰冷的手一被握住,她就覺得心裡也暖了起來,不捨得從牡丹的手裡抽出來。
“海棠……”牡丹有那麼多話想跟海棠說,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兩人上一次見面還是端木夜拿牡丹來威脅海棠,海棠現在的情況如何了,牡丹不清楚,她只是發自內心地擔心著海棠。
海棠知道牡丹在擔心自己,她眨了下眼睛,忽然抱著牡丹嚶嚶地哭起來。牡丹被海棠哭得心中一顫,眼中的淚也落下,卻聽海棠在她耳邊極輕地說道:“牡丹,我很好。我現在的樣子,其實都是我裝的,你別擔心。你也知道,我鬼主意最多了。”她不知道端木夜或者端木夜的人有沒有在暗處盯著她,所以她必須對任何人做出痛苦的模樣,可她又不想讓牡丹憂心,只好這麼做了。
牡丹眼淚剛落下就聽海棠那帶著些許調皮的聲音,頓時就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她總是相信海棠的,既然海棠這麼說了,她便決定配合她。
雖說心中告訴自己,海棠的眼淚並非真正的悲傷,可想到海棠此刻的模樣,牡丹依然覺得鼻子酸澀,悲從中來,眼淚怎麼都止不住。流落在外的那些日子裡,海棠到底受了多少的罪?她回到這裡,又正在忍受著怎樣的痛苦?
兩人哭成一團,好久才鬆開。
海棠紅著眼睛聲音帶著哭腔道:“牡丹,我現在過得好辛苦啊嚶嚶嚶……我好想跟著你私奔去嚶嚶嚶……”她說著還朝牡丹調皮地眨了眨眼。
牡丹心中難過,卻忍不住被海棠逗笑,忍了半天,只能拿帕子遮住眼睛,假裝抹眼淚來掩飾她此刻又哭又笑的詭異表情。
“牡丹,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可我還得回去幹活呢。不然恐怕今晚都不能睡了,你快回去吧。將來有機會,我會去看你的。”海棠捏了捏牡丹的手心,在她手心比劃了幾個字:“我回去就睡覺,晚安”。
牡丹哭笑不得,只好用力抱了海棠一下,戀戀不捨地離去。
海棠站在原地,久久地望著牡丹離去的背影,用帕子抹了把眼淚,才紅著眼回去。
剛回到自己房間沒多久,李長順便讓小太監把海棠找去。海棠並不覺得多意外,跟著小太監去了端木夜的房間。
端木夜此刻自然還未休息,坐在輪椅上,目光陰沉地看著海棠走近。
海棠福了福身道:“爺,您找我?”
端木夜看了李長順一眼,後者立刻帶著所有人出去,房間裡便只剩下端木夜和海棠兩人。
端木夜冷笑了一聲:“你可是後悔了?”
海棠微怔。這大概算是她回到他身邊之後,他第一次認真跟她談話。只是他這話,卻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只聽端木夜繼續道:“別裝傻了!那日在皇帝面前,你同意跟我回來,別說你沒抱著我會原諒你的念頭!”
那一日在皇帝面前,他說出那番話,本並未料到海棠會輕易同意。但就算她不同意,他也無所謂,他知道為了安撫他,皇帝總能讓海棠同意的。可她卻偏偏毫無抗爭便同意跟他回封地來。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可勁地折騰她,讓她受盡苦楚,剛開始他確實能從她的痛苦中得到一絲快慰,安撫他無處發泄的怒火。可時間一久,快慰沒有了,相反他的怒氣卻越來越盛。他不知道那到底是為什麼,每每看到她那憔悴的面容,總能讓他心中怒火翻滾。她為什麼還不求饒?她為什麼不來祈求他的原諒?!而當他心中冒出這樣的想法時,便如同當頭澆了盆冰水,瞬間清醒。他想,他明白這個聰明的丫頭當初為何會如此輕易跟著他回來了。她以為他對她還有情意,她以為她默默承受一切,就能換來他的疼惜,換來他的原諒。他曾經對她說過,他要讓她當她的皇后,或許現在她還以為,她還能當他的世子妃。簡直是痴人說夢!
方才她與牡丹的見面,他躲在暗處都看到、聽到了。她哭得那樣傷心,分明是覺得原先的目的無望,這才跟牡丹哭訴,起了離開的心思。
面對端木夜的質問,海棠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要怎麼說,他才會更高興一些?
最終,她選擇了沉默。
海棠的沉默於端木夜看來是一種目的被戳穿以後的無言以對。那一瞬間,他想放聲大笑。在她欺騙他那麼多次之後,她怎會以為他還會原諒她?
但他笑不出來。胸腔中涌動著無法壓抑的怒火,那不是對海棠的,那是對他自己的。他沒想到當他問出那句話之後,心中竟還會湧出一絲淡淡的期待,但轉瞬間,怒意便將那絲期待燒得一點渣都不剩。她後悔跟著他回封地來,很好,他會讓她嘗嘗什麼叫悔恨交加。
他冷笑著,略顯蒼白的唇微張,冰冷地吐出個字來:“滾。”
海棠沉默幾秒,也不知自己的應對是否正確,轉身離去。
三日後,齊王府上下熱鬧了起來。
世子要選妃。
☆、78|7.6〔jinjiang〕
剛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海棠正在做著她的日常工作,來送衣服的幾個丫鬟嘰嘰喳喳興奮地聊著天,說著這件大事。
海棠有一瞬間的愣神,卻很快就回過神來,繼續神色如常地洗衣服。聽到這個消息,她有那麼點悵然,卻又覺得理所當然。那天端木夜把她叫去,問她那句話後,她就隱隱有所預感了。他覺得她是為了求得他的原諒才跟他回封地,為了折磨她,所以他要選妃,徹底斷絕她的念想?
想到端木夜很快會有另一個女人作為世子妃,海棠心裡不是不難過的。可這樣的結果,她早就有所覺悟了。他跟她之間,也就這樣了。接下來她要盤算的,是端木夜有了新人之後,要過多久才會忘記她這個舊人,忘記過去的種種。到時候,她要是有出路那就自己闖蕩世界去,不然,她就再次厚臉皮向林雪霜求援。世界這麼大,她還沒機會出去走走。如果能踏遍這個架空世界,繪製一張世界地圖,那該多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