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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了會兒話,葉昔昭乏了,轉去寢室歇下,新竹、芷蘭服侍在床側打著扇子。

    葉昔昭醒來時,側目對上虞紹衡的容顏。

    他眼中儘是溫柔,手裡的扇子輕輕搖著。

    葉昔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是怎麼回事,近來總是這麼貪睡。”

    “夏日本就易乏,你又不同往日。”虞紹衡的手落在她依然平坦的小腹,語聲分外柔和。

    葉昔昭坐起身來,看著已近黃昏,“與我去海邊走走?”

    “好。”虞紹衡喚人進來服侍她更衣。

    葉昔昭換了淡粉素紗緞上衫,瑩白紗緞繡荷花曳地百褶裙,手上一串珍珠手串。依然素麵朝天,一頭長髮綰了個圓髻,斜插一根銀簪。

    出門時,兩個人同時對丫鬟婆子擺手,沒讓她們隨行。這段時日,早已習慣了只有彼此相伴在身側,不喜有人打擾那份平寧。

    一面走,葉昔昭一面思忖著一件事:前世她與虞紹衡走過五年光陰,事態才發展到了相府被彈劾的地步,也就是此生唐鴻笑初次落難的地步。今生卻是不同,局面大起大落,極速發展到了這地步——原因呢?

    認真分析半晌才有了答案:這局面的造成,是虞紹衡與相府日漸走動得頻繁之下,翁婿兩個同心協力輔佐皇上,決心剷除靖王這個歷經兩朝的隱患。此生不同於前世,前世的相府自身難保,皇上便是有心重用,卻架不住一再地失望直到起了疑心,從而只能放棄利用相府,將所有賭注壓在虞紹衡與蕭旬身上,需要的時間自然也就更加長久。

    “想什麼呢?”虞紹衡帶了她一把,讓她避過腳下一塊石頭。

    “沒什麼。”葉昔昭隨意抓了個話題,“在想蕭旬與喬安的事。”

    虞紹衡隨之想到了那對夫妻一如以往的狀態,無奈一笑,“那兩個人,誰也沒法子。”

    葉昔昭並不知道他曾規勸過喬安,道:“你就不能替蕭旬在喬安面前說幾句好話麼?——我是說不得什麼話,覺得他們各有各的難處,可你總該是站在蕭旬那一邊的。”

    “我能替蕭旬說什麼好話,”虞紹衡對於這種事,是有自知之明的,“也不過與喬安說說自己的看法。”

    “那你是什麼看法?你都沒與我說過。”

    “我真正的看法是,所謂情意,若是三兩年的苦都受不起,未免可笑——只是,不便說出。”

    “……”葉昔昭看住他。這話他有資格說,因為他做到了,可是,“喬安不是你。”

    “所以我才說沒法子。”虞紹衡眉峰輕蹙,“這是一筆無頭帳,還是讓他們順其自然。”

    “也只有如此。”

    虞紹衡松松環住她身形,側目凝視,“兩個丫鬟過來之後,與你說了些家事吧?”

    “嗯。”葉昔昭先是點頭承認,隨即意識到,原來侯府中事他早就得知了,只是一直都在瞞著她。母親生病,他不能在床前侍疾,他在千里之外,是個什麼滋味?

    虞紹衡只是叮囑她:“眼下你只當不知道,如常與娘通信。再有,你不宜長途奔波,回京怕是要等到……”

    葉昔昭沒有異議,打斷了他不忍說出口的話:“我知道。等孩子出生之後再做打算。這裡不也很好麼?”

    很好麼?當然不好。她到時候要獨自承受的太多。在異鄉生產,身邊沒有親人陪伴,甚至於,他不確定能在那時候趕回到她身邊,不能陪她跨過一生中最艱難的一道關口。

    此時趨近海邊,葉昔昭放下了這話題,微眯了眸子,望向海面,搖了搖他的手,“快看。”

    虞紹衡也就循著她視線望過去。

    此時正值彩霞滿天,傍晚的天空透著似被水沖洗過的澄淨晴朗,海鳥成群結隊地在空中飛過,退潮的波濤洶湧,翻出一層層雪白浪花。

    充斥著天地豪邁的瑰麗景致,使得葉昔昭視線游轉,唇邊逸出孩子般純真無辜的笑,一雙明眸似是落入了霞光,煥發著璀璨的光芒。

    她眼中只有此時風景。

    他眼中卻只有此時的她。

    他斂目看著她素雅的衣袂隨著晚風飄然飛舞,飄然欲仙地站在他身側,美得不似塵世中人。

    虞紹衡俯首吻了吻她額角。

    葉昔昭這才看向他,嫣然一笑。

    直到夜色降臨,兩個人才踏著月色返回住處。

    接下來的日子,葉昔昭每日定時服用安胎藥,嗜睡的症狀慢慢得到緩解。

    虞紹衡仍舊清閒,每日除了與她對弈,聆聽她撫琴,陪她作畫。念及家中事,又將生平所學到的打理諸事的技巧毫不保留地教給她。

    葉昔昭對此分外欣喜,自是不會大意,將他所教給自己的關乎方方面面的事一一記在心頭。

    他最善用人、用兵、權謀之道,先前打理外院的事其實都與這兩點息息相關。唯有擁有駕馭人才、屬下的本領,事情才能事半功倍。打理外院產業的事,又是林林總總,較之內宅之事,太過繁雜,卻能使得葉昔昭的認知、眼光、眼界都上升了一個台階,唯有益處。

    而至於面對諸多人、事的態度、手段、決斷,虞紹衡只是講給葉昔昭聽,是自知並不適合她全部效法,讓葉昔昭取其精華而用。

    葉昔昭對於他的強硬手段、態度再了解不過,對於他這態度當然是再高興不過。

    總而言之,這又是一件讓葉昔昭覺得不虛此行的好事。

    這個男人,朝朝暮暮與他相對,也不會覺得無趣。

    他對著疆域圖、地形圖、將領花名冊運籌帷幄時,目光悠遠,神色篤定自信,一場天下大亂,在他手下,最終不過是一場棋局。

    他攜著她的手遊走於島上、悠然垂釣時,目光溫柔平靜,神色淡泊寧靜,似是他前生就在這裡,唯有安然愜意。

    他對著如今的朝堂文官花名冊的時候,透著深沉,有時候會現出孩童般戲謔頑劣的笑,有時候則像個歷盡滄桑的老者一般的睿智,所思所想,不外乎是日後很多人的前程、下場。

    他教導她諸事的時候,目光中則總是透著期許、讚賞、欣賞,無時無刻都在給予她無聲的鼓勵、認同。

    他體貼呵護著如今需要安胎的她的時候,細緻入微,尊重她的意願,照顧她的情緒。

    每一個夜,他總是鬆鬆地將她環在懷裡,陪著她閒話家常,搖著摺扇送爽,直到她沉沉入睡。

    種種相加,都讓葉昔昭慶幸他在這般複雜深沉的之下,對她唯有遷就、呵護——若是他也如同皇上一般將女子作為可利用的工具,若是他也如同以前的蕭旬一般從不奢望與女子情投意合,那麼,她……恐怕是會落入他的掌控、一生都無從逃離他的算計。

    他曾有過的計較、怨懟,都是因為情意而生。若是帶著分毫功利,那麼,他對她,會付諸無窮盡的耐心,知道將她騙得心甘情願地對他死心塌地——這對他是多輕易的事。可他不屑如此,不肯在一段時日後再降低身姿取悅,所以才有了那麼久的相敬如冰卻依然得到他的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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