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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必須承認,鍾離燁作為帝王,不論他落到什麼境地,都是進退有度。激進時果敢,退讓時也能做到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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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旬在那份意外之後,最多的情緒仍是暴躁。
自從皇上把一名女子送到他府中,他就陷入了毫無頭緒的猜測之中——皇上到底是為何對他起了疑心?怎麼他一點先兆都不曾察覺?
絕對是他這邊出了奸細,才使得皇上開始針對他與虞紹衡。
從喬安確診有喜脈,再到如今,他對諸事的確是不如以前敏銳,有些事甚至是後知後覺。如果沒有虞紹衡鼎力扶持,他怕是早已身死。
可這奸細到底是誰呢?
此刻,蕭旬坐在後花園的涼亭之中,左手握著酒壺,右手拿著一份花名冊,將名字一個個看過去,毫無頭緒。
“周柒!”他沉聲喚道。
周柒應聲快步而來,“侯爺有何吩咐?”
“……”蕭旬看著這得力的手下,在想的是這是不是就是出賣他的奸細——水落石出之前,他已不能信任任何人,由此改了初衷,隨口抓了個因由,“二爺、三爺、四爺今日有沒有偷懶?”
“還好。”周柒回道,“三位爺都在外院,跟著先生讀書。”
“知道了。”蕭旬擺手示意周柒退下,之後蹙了蹙眉。
三個兄弟,讓他提及、想起就是一肚子火氣。
喬安從來不是嬌氣的性子,其實根本不用他費心照顧,可蕭莫等三個人卻不讓他省心,他在府中,三個人就是老老實實;他不在府中,三個人就想方設法跟喬安討要錢財,意圖出門玩樂。
他不想讓三個人跟自己走同樣的道路,不想讓他們經歷自己這種生涯,想讓他們考取功名——即便是不能考取功名,肚子裡也總要有點真才實學,日後給他們謀個前程,才不至於難以勝任。
可是那兄弟三個卻不能體諒他的苦心,平日裡總是抱怨他對親兄弟也是冷血至極,總是不肯踏踏實實讀書,連個秀才都考不到。
蕭旬目前最頭疼的是皇上那邊,其次就是這三兄弟。偶爾真想把他們一個個分出去單過——也只能想想,哪一個都不是踏實的,闖下大禍的話,還是要他善後。
斂起這些思緒,蕭旬又開始斟酌奸細的事情。
這些年來,他與虞紹衡瞞著皇上的事情有幾樁了,葉昔昭沒按皇上謀劃入宮而被虞紹衡強娶,是第一樁。
若是那名奸細了解這些,並告知了皇上……
那麼,在皇上看來,他與虞紹衡早已犯了欺君大罪,死不足惜。
可是計較這些事做什麼呢?蕭旬扯扯嘴角,很無奈。在他看來,皇上利用女人去籠絡重臣本就沒必要,臣子對皇權忠誠與否,全看皇上品行才智,聯姻並不能穩固皇權。前後兩位皇后了,發生過的事情已能說明一切。
只是,從來自信高傲的帝王鍾離燁,不會允許臣子對他有一絲隱瞞一絲欺騙,尤其是被他倚重的暗衛統領與永平侯。那等將他蒙在鼓裡的事情,他不知道也就罷了,知道之後,便會盛怒,將之視為恥辱。
男人平息怒火磨滅恥辱印跡的方式,只能是將帶給他這些的人剷除。
其實是說不上誰對誰錯的事情。
當初的皇上,對於皇后人選,心裡只有兩個,一個是太后推薦的前皇后,一個是自己選定的葉昔昭——這什麼事都是一樣,自己選的到了身邊才是最佳。可是在後來,是他蕭旬將皇上心意告知虞紹衡,虞紹衡又是行事果決地把葉昔昭強娶進了侯府……
蕭旬戲謔地想,在皇上看來,虞紹衡已不亞於搶了他的女人。再加上前皇后又是心如蛇蠍,前皇后的娘家又曾叛亂……皇上盛怒之下,想剷除蕭、虞兩家,其實是情理之中。就算他與虞紹衡是平定叛亂的最大功臣,皇上也能想當然的認為那本就是他們惹出的禍事,本就該由他們去出生入死。
可是有什麼法子?他在當時總不能去跟皇上解釋,說虞紹衡早已對葉昔昭生情——他若是天真到那種地步,怕是早已死過百千次。
虞紹衡就更不能那麼天真了——那件事說輕了是為情不顧一切,說重了可就是覬覦皇上看中的女人。
歸根結底,虞紹衡與他是生死之交這件事,就不能讓皇上知曉,只要皇上知曉了來龍去脈,他們就會被視為心腹大患。因為他們聯手的話,對於皇權的威脅,遠遠重於當初的靖王。他們可以沒那份心,皇上卻不能不萬般忌憚。
帝王一生,可以深信一名文臣,卻沒聽說過至死不疑武官的。
在兩年左右的歲月之中,是皇上命他與虞紹衡多多來往,相互照應著剷除靖王平定叛亂。當皇上知曉他們兩個本就是至交且生死相隨至今未改,心情可想而知。
走至今時今日,皇上也好,他與虞紹衡也好,都要認命。
若說皇上對兩名重臣毫無情分的話,蕭旬不相信。正如他與虞紹衡一樣,便是再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也不能做到對皇上毫無情分。
可是到了如今,皇上不會承認相信過他與虞紹衡。
他與虞紹衡也不會承認曾將皇上當成近乎友人的人。
已是帝王與重臣對峙的局面,再談及情分的話,太諷刺。對如今對手曾經生出些許情分,於男人而言,是愚蠢,是恥辱,是心底承認卻永不會對誰言明的事。
與人辯解自己是被逼無奈才如何如何的男人,太矯情,是他們三個最不屑的。
皇上只會讓人認為:蕭旬與虞紹衡在他眼裡,從來就是棋子,重用之後達到了目的,就該放棄、剷除,而今落敗,是棋錯一著。
他與虞紹衡只會讓人認為:皇上予以重用,便搏命相報;皇上起了殺心,便聯手保住榮華。
感慨、推斷之後,蕭旬決定讓虞紹衡幫忙查證誰是他身邊奸細。
他已是當局者迷,雖說他也遲早能查清,可這件事卻是越快水落石出越好。
於是,這日下午,喬安去了虞府,帶著一大堆卷宗、畫像,逕自送到正房去,與葉昔昭細說了原由。
葉昔昭聽完,想著這樣也好,蕭旬那邊內奸不除的話,很多事難免束手束腳。
晚間,去太夫人房裡問安用罷飯,回到房裡,葉昔昭將卷宗、畫像親手拿給虞紹衡,說了原因。
虞紹衡頷首,“如此再好不過。我與蕭旬到底是因何事被皇上無從容忍,雖能猜出,可終究還是需要一個真切的答案。”
葉昔昭認同的點頭,之後一張張翻閱那些畫像,思忖片刻,道:“這些東西,能不能讓紹筠看看?公主洗三禮時她與我說過,見過一名眼生的侍衛,幾次去與皇上通稟什麼事。”
“是麼?”虞紹衡微一沉吟,“這件事交給我。”
葉昔昭斜睇他一眼,“難不成我還會與你爭?”
虞紹衡笑著颳了刮她鼻尖,“知道你記掛著紹筠,少不得擔心你比我還心急。”
“我能做的不多,不過是進宮去與紹筠說說話。”不想他擔心,葉昔昭又道,“進宮也沒事,不說你與蕭旬的眼線,便是紹筠的心腹也是隨處可見。況且,如今紹筠又總是讓我與喬安一同進宮,有喬安在,什麼岔子都出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