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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虞紹筠想,鍾離燁是被多少人都寵壞了,所以他不明白一個道理——

    為臣者,忠良難為,佞臣易做。

    尤其虞紹衡與蕭旬這種人,他們是實實在在活在這世間,真正要的,不是百世流芳,不是萬貫家財,是他們在意的人因著他們一生安穩愜意。他們不怕死,但是在意之人受自己牽連喪命卻是他們最深重的噩夢。

    為了避免噩夢成真,沒有什麼是他們不能付出、不能做到的。

    她虞紹筠亦如此。

    她活了這些年,唯一不曾讓她失望的唯有親情。至於,花前月下,她從來不奢望。真切得到過,之後要面對的是真切的失望。既如此,於她而言也簡單,一切回到原點即可。

    鍾離燁如今落到皇權被架空,再無可信任之人,其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虞紹筠遠遠看到鍾離燁的身影,戲謔地想:開罪我和娘家人,可不是好玩兒的事,現在他也明白了吧?

    與皇后對峙,甚至廢后的事情,先前有帝王做到過,卻也有帝王因此變成傀儡。他鍾離燁日後如何,全看他了。

    虞紹筠緩步走過去,溫聲道:“皇上似是清減了不少。”

    鍾離燁勾出一抹笑,“皇后近來倒是愈發賢惠了,每日都要前來噓寒問暖。”

    “不論怎樣,臣妾也不能忘了本分。”虞紹筠建議道,“皇上若是心裡苦悶,不如去與太后說說話。”

    鍾離燁坦誠地道:“倒是想去,只是康王近日來得勤,我與他情分不深,相見反倒不如不見。”隨即深凝了她一眼,“你看起來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否則,還真是無暇照顧你。”

    到何時,他也不會在任何人面前現出狼狽的一面,心裡千頭萬緒,也不肯流露出來。這樣再好不過,最起碼,不會讓她自心底一點一點看輕他。

    “皇上放心,臣妾雖然無能,護得自己周全的能力還是有的。”虞紹筠嫣然笑開來,“皇上也不要只顧著旁人,找個體貼的人緩解心緒才是——皇上曾提及淑妃姐妹不少,不如命專人去看看,選一兩個入宮。”

    他這段日子,涉足之處不過金殿、養心殿、御花園。太后對前朝風波心知肚明,卻沒主動找過他,只是吩咐她給他找個貼心的人好生服侍著。

    也是,到了如今這地步,連康王都跟著湊熱鬧,太后又能怎樣?只能讓兒子儘快走出低落的情緒,別的日後再做打算。

    以往虞紹筠對這種事真是萬般不願,如今卻已全然當個樂子。便是日後生下肚子裡的孩子,她也不會再願意看到他到她宮裡就寢。情意已不在,再同床共枕,不亞於受刑,能免則免吧。

    鍾離燁只是靜靜看著她,不予回答。

    虞紹筠只好補充道:“這也是太后的意思。”

    鍾離燁漾出滿含傷感的笑容,手勢輕柔地拂過她眉心的硃砂痣,“我到如今也將你當做枕邊妻,而你,如今將我當做了什麼人?”

    虞紹筠訝然失笑。

    她最先想到的,是他無計可施之下,又要利用她。是想哄得她回到滿心記掛他的光景,之後去勸說大哥、蕭旬回頭麼?

    怎麼可能呢?有些事,永無回頭路。尤其,面對的是他這樣一個男人。回頭便只有死路一條,甚而死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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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斂起心緒,虞紹筠反問道:“於皇上而言,所謂枕邊妻,是何意?”

    鍾離燁笑著收回手,“我給不出讓你滿意的答覆。”

    不論怎樣,坦誠的言語總要好過閃爍其詞,虞紹筠也就報以一笑,“臣妾也只是隨口一問。”之後還是問起先前的話,“選新人入宮之事——”

    “你做主就是。”鍾離燁深凝了她一眼,“你還沒答我的話。”

    虞紹筠淡淡道:“臣妾待皇上,是敬畏之餘,恪守本分。”她沒有掩飾語聲中的漠然,“臣妾曾經險些忘了自己是誰,幸得皇上警醒,才不至釀成大禍。臣妾多謝皇上。”

    鍾離燁輕輕笑開來,“這話不中聽,可我還是願意看到你的真性情。”語聲一頓,輕拍了拍她肩頭,“放心,我便是落到再狼狽的境地,也不會向一名女子搖尾乞憐。”

    虞紹筠不置可否,只是好奇一件事:“皇上可曾後悔讓臣妾入宮?”

    鍾離燁略一沉吟,緩聲道:“不悔。”

    虞紹筠目光微凝。不論是出於與生俱來的驕傲還是倔強,他都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讓她意外的,是他此刻眼中的傷感更重,已是不能偽裝的真切情緒。

    鍾離燁負手向前,“我做過的事,皆無悔憾。”意識到她仍然停留在原地,他頓住腳步,回眸相看,目光蒼涼,“不論怎樣,夫妻情分已被你我親手斬斷,想來難免悲傷。”

    虞紹筠一臉無辜,“是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說完話,遲疑片刻,跟了上去。

    鍾離燁先是為之失笑,隨即才嘆息道:“你不是我,也就不知帝王二字為何意,不知我這些年來經歷了多少背叛,不知我根本不可能信任任何人。”

    虞紹筠聽說過他登基前後的一些事,用血雨腥風來說並不為過,她只是為末一句話意外,看向他的目光,失望與驚訝並存。

    鍾離燁見她不明白,反倒有些意外,“在我幼年,父皇賜死大哥、二哥,雖說是兩位兄長與我也無手足情意,又非一母同胞,可這種事細細想來,到底是讓人唇齒生寒。父子之間都能不留餘地的背叛、絕殺,這皇族中又能容得多少情意?”

    聽得這種話,虞紹筠的手微動,強行按下了去護住腹部的衝動。

    鍾離燁並沒發現她這反應,顧自說下去:“換了你是我,還能相信誰?重臣每一次的功績,都是我與生涯對弈,僥倖贏了而已。”說到這裡,他現出自嘲的笑,“太久之前,就已沒了讓我深信不疑之人。若說不曾疑心過的人,只有你一個,也不過一段時日。我是想,一個女人付出的情意是沒辦法收回去的,何況又已有了孩子。但你卻非如此。你的情意,付得起,也收得回。”

    那份自嘲,是針對他自己,他在嘲笑他看錯了人。虞紹筠不無同情地笑道:“皇上因何與臣妾說這些?”

    “你進宮之前,我曾對蕭旬說過,你是虞家人,骨子裡有著狠辣——後來我竟把這一點忘記了。”鍾離燁輕輕搖頭,語聲愈發低緩,“多諷刺,你一直記得你是誰,我卻忘了。你只是虞紹筠,我卻一度將你看做攜手一生的髮妻。自然,如今這些事與你無關,是我沒料到你大哥與蕭旬如此警覺、果斷。”

    “……”他說的句句屬實,她卻沒必要接話。她從來不屑於對任何人落井下石,對他尤甚。

    鍾離燁抬頭仰望天空,再看向她的時候,目光已經毫無情緒。

    “一場夫妻,就這樣成了過去。”他似笑非笑,“除此之外,一切如常。回去吧。”

    與其說他是在與她傾訴,不如說他是在與前緣道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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