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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女剛奉命離開,久不相見的鐘離燁竟然來了。

    他步履有些虛浮,他面色分外蒼白,一看就是宿醉未醒。

    虞紹筠撫額嘆息。別跟她耍酒瘋才好。

    鍾離燁逕自去了床上躺下,隨即喚她:“虞紹筠,你給我過來。”

    居然連名帶姓地喚她……這是醉到了什麼地步?

    虞紹筠先吩咐宮女去做碗醒酒湯來,之後才轉去床前落座。

    鍾離燁握住了她的手。

    炎炎夏日,他指尖竟是帶來微涼觸感,再不是記憶中的溫熱——這人糟蹋自己身子骨的功力倒是無人能及。

    “每一日,我身邊都環繞著鶯鶯燕燕,你都無動於衷……”鍾離燁閉了閉眼,又凝眸看向她,“你待我如此,我為何還要想起你這可惡之人?你告訴我。”

    虞紹筠忍俊不禁,笑了笑,卻沒說話。通常情況下,這人真假難辨的話不答最好,答了就是自找罪受。何苦。

    “放心,不論怎樣,我也不會讓你背上失德的罪名,這本就是我的事,拉你下水又何苦來……再說了,你們兄妹是什麼人?哪裡容得了我想怎樣就怎樣。”

    我們兄妹固然算得厲害,可你也不差——虞紹筠腹誹著。這廝在宮裡不論是假意還是真心放縱,卻從沒忘記過正事,近來服侍過他的女人,多數都是他可能利用到的官員的親眷。只是,這些事都是暗衛先一步獲悉,他能否成功,可想而知。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鍾離燁坐起身來,甩了甩頭,他看不清眼前人容顏,隨即苦笑,“我的天下,已非我能做主。否則,如今也不會假戲真做一味沉淪放縱。蕭旬幾乎拿捏著所有官員的軟肋,你大哥與葉舒玄則掌握著朝政……我這皇上,已是可有可無。”

    這是實話。若非他在酒意驅使之下,斷不會對她道出。

    虞紹筠其實也明白他如今為何沉迷酒色。他已失去了支撐,陷入了此生深淵。人到了一定地步,總需要一些事情來緩解心中空茫虛無。男人的墮落,是因著前程不如意或是無望的,不在少數。而如今的鐘離燁,怕是絕望時多。

    如今情勢,絕非任何一位帝王可以承受。

    之後,鍾離燁做出了一個讓虞紹筠意外的舉動——

    他傾身過來,抱住了她。

    虞紹筠片刻僵滯,才忍住了將他推開的衝動。

    滿身的酒氣,甚至不知才要過哪個女人,著實讓她牴觸至極。

    “一句話都不肯答,一句話都不願說。”鍾離燁語聲低緩,稍顯模糊,“紹筠,你怎麼會是這般狠心的女人。”

    是啊,虞紹筠怎麼會是這般狠心的女人?她眯了眸子,輕輕地笑。

    鍾離燁忽然話鋒一轉:“還記不記得,上次我隻身離宮去永平侯府?”

    虞紹筠答道:“當然記得。”那次可是真把太后氣得不輕。

    “我與你大哥,終夜飲酒,卻只是稍有醉意。”鍾離燁語聲平靜了一些,“我與他暢飲,從來如此。他是絕佳的酒友,讓人暢飲而不至忘形。可知我最後跟他說了什麼?”

    虞紹筠如實答道:“不知道,大哥不曾與我提及。”

    “我猜他就不會與你提及。”鍾離燁語聲中隱有一絲得意,此時的他,一如一個心無城府的小孩子。說完這些,他放開了她,躺回去。

    虞紹筠看著他,又是忍不住笑。以往從沒想過,還會看到這樣的他。

    鍾離燁沒賣關子,如實道:“我跟他說,我們立個三年之約,三年之後,若他能使得天下愈發富足太平;三年之後,若我仍不能將他與蕭旬勢力剷除——這天下姓鍾離還是姓虞,都無關緊要。”隨即,他緩聲解釋道,“他征戰時手法太過殘酷狠辣,緣於他嗜殺好戰。我便總是擔心,他早已不是昔日心懷天下憐憫蒼生的將帥。有著赫赫戰功的將帥,來日不是百世流芳的英雄,便是梟雄。”

    虞紹筠聞言緩緩搖頭,“你錯了。我大哥不要百世流芳,也無意成為梟雄。”

    “但願如此。”鍾離燁緩緩漾出笑容,“如此一來,這天下事盡可交給他,我也不在乎所有舉措是出自誰手。說到底,你們兄妹情深,他總不會刁難你,讓母儀天下的皇后成為笑柄。”

    虞紹筠有些同情地對他道:“這件事,本就是你自尋煩惱。”

    “興許是。”鍾離燁呼出一口氣,“可我做的,都是分內事。”隨即,他看住虞紹筠,“你定是覺得我已爛醉,其實還沒有。我真醉得深了,說話反倒一如平時,半醉不醉時,反倒似個醉鬼。”

    但願如此。虞紹筠想,有些話,若不是他的醉話,真是再好不過。當然,她也不得不往反面想——那些讓她動容的話,興許就是他的計謀。不論怎樣,不要當真就是了。

    “我何嘗不知,帝王該一生知人善任,該是駕馭良才。可是虞紹衡蕭旬那般的人才,非任何人可駕馭。”鍾離燁又握住了她的手,“我想過與你白頭偕老,可惜,因著你家族勢力,這已成奢望。”

    “……”

    “經年流轉,你們已化為我不可駕馭馴服的猛虎,我只能絕殺亦或屈服——不能絕殺,是我無能,愧對先祖;若是臣服,仍是鍾離氏之恥辱。紹筠,我們……且看來日。”鍾離燁起身下地,身形晃了晃,托起她的臉,“我情意甚少,卻都給了你,便是曾欺騙曾食言,卻從未打算放棄你,可你呢?”

    “我?”虞紹筠想了想,“我興許是比你情意還少的人,若是得不到值得一生相隨甘苦與共的良人,便只想活著,活得好一些。我的情意,到如今已所剩無幾。我自然明白你對我的照拂,一直感激,可也只有感激。我不是為男女之情活著的人。”

    鍾離燁笑得有些諷刺,“這話真該讓你大哥大嫂聽聽。”

    “不必,他們早就明白。他們也不只是為情意活著,若是那樣,去隱居起來做同命鴛鴦即可。”

    “……”鍾離燁向外走去,“我去看看我們的孩子。”

    虞紹筠揚聲喚宮女陪他前去,之後細細回想他方才言語,情緒變幻之後,最終唯剩一聲嘆息。

    可惜,他生在帝王家。

    可惜,她最先只是他一枚棋子,後來才得到他情意。

    可惜,她到如今能回報給他的,只有漠然、遠離。

    自開始便是錯。這世間鮮少有人能將錯誤變成佳話。

    終究是兩個生性涼薄之人,走至如今,相見不曾唇槍舌劍,已是難得。

    到如今,仍是覺得他有好的一面。

    可恨同在帝王家,可恨都是將枕邊人放在最後一位的人。

    誰都沒有錯,錯的是這本性、命途。

    如他所言,且看來日。且看三年後,誰勝誰負。

    夏逝秋來,後宮平寧如常。唯一讓虞紹筠在心裡思量過幾次的,是不少宮女私底下議論,皇上寵幸之人何其多,可是這麼久了,硬是沒見哪個人診出喜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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