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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爺……”葉昔昭目光微閃。
“我思來想去,也想不出這人是誰,或者是我聽錯了?”虞紹筠疑惑地看著葉昔昭,“大嫂想到了什麼?”
“我久居內宅,能想到什麼?”葉昔昭漫不經心地笑著,“名門子弟行七之人,不曾聽說,最有名的一個出自帝里天家,似乎也不大可能吧?”而心裡,卻已能確定那個人就是皇上。只有那個人是皇上,一些匪夷所思之事才能得到解釋。
說者雖是故作漫不經心,卻不妨礙聽者將話細細斟酌。虞紹筠慢慢變了臉色,紅唇微啟,卻是欲言又止。
思量半晌的結論,也與葉昔昭一樣,已能確定那個人就是微服出巡的皇上。
如果在回京的路上不曾在涿郡逗留,是不是就不會遇到皇上?
如果沒有遇到皇上,是不是就不會有蕭旬夜入侯府的事情了?
如果沒有這些事情,是不是就不會走到如今無人上門提親的地步?
不!
虞紹筠猛地搖了搖頭,這件事的關鍵並不是她有沒有遇到皇上。
只憑藉皇上初次見她就留下了信物,便認為皇上對她一見傾心,那未免是自恃過高、自作多情。
宮中女子無數,哪一個不是國色天香,換句話說,皇上什麼樣的女子沒見過?他不可能輕易對任何女子動心。
皇上想要的,必定與靖王相同。男人之間,權衡的是大局,較量的是權謀。
而她,不過是侯門的附屬品,是旁人籠絡她大哥的一個可以利用的物件兒罷了。
室內陷入了良久的靜默,直到丫鬟輕手輕腳地進門掌燈,兩女子才驚覺已經入夜。
虞紹筠笑了,看在葉昔昭眼中,是比哭泣更讓人心酸的笑。
“紹筠。”葉昔昭轉到虞紹筠身邊,手勢帶著安撫落在她肩頭,“有什麼心裡話,與我說說好麼?正如你曾對你二嫂說過的話,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事一同商量。”
虞紹筠抬頭凝望葉昔昭,語聲輕緩:“我以往還傻兮兮地認為你可憐,到今日才知,你才是最讓人欣羨的——我大哥是為了情意強取豪奪。可旁人呢,他們決定一個女子的一生,只是為了權謀。而被那種人明爭暗奪的女子,也如你一般,不得不屈就,甚至要顯得受寵若驚。”
“……”葉昔昭聽得出,虞紹筠已經看清了局勢,抬手撫了撫她的頭髮,“如今曉得這些,還不算晚,我們並不是全無退路。”她始終不能確定的,是虞紹筠想不想入宮,畢竟,官宦之家的閨秀,有的願意為情意掙扎一生,有的想要的卻是榮華富貴。
虞紹筠卻是緩緩搖頭,“女子出嫁之後,要麼為人正妻,要麼為人妾室,運道好的只需勤儉持家,運道不好的便要與人勾心鬥角。嫁人在我看來,著實是自掘墳墓,區別只在於墳墓是大是小,是華麗是簡陋。如今有個最體面的去處,我為何要反對?我高興還來不及。”
“……”葉昔昭聽得這樣一番說辭,全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從不知道,虞紹筠竟是這般看待終身大事。這些想法是怎麼形成的?是不是因為她與虞紹衡初成婚後,給虞紹筠的影響太惡劣了?
虞紹筠站起身來,語聲略顯得輕快了一點,“旁人把我當個籠絡重臣的物件兒,我把他也當個光耀門楣的物件兒不就成了?”
葉昔昭卻生出擔憂,“為何我會覺得,你這是氣話?”
“就算是負氣所說,也真是我心跡。”虞紹筠站起身,“我先去娘房裡,讓她權衡輕重。等大哥回來,我會找他細說分明。”
葉昔昭握住虞紹筠的手,“是否與太夫人說明,還需三思。太夫人得知此事後,你可知道她會做出什麼決定?”太夫人若是知道這件事,並且認可她們的猜測,那麼,結果只有一個——老人家會為了大局讓虞紹筠進宮,放棄別的任何途徑。
虞紹筠語聲轉低:“那個人必是皇上,這一點你應該先我一步就想到了。只是我當局者迷,到今日才轉過這個彎。除了皇上,誰能支使得了蕭旬?除了皇上,誰能讓蕭旬連與我大哥的情分都不顧?他若是皇上,誰還能違背他的意願?我要的就是娘先一步知情,在我大哥做出舉措之前規勸他不要意氣用事。我幫不了你們什麼,能做的不過是不給你們平添紛擾。”
“可是——”葉昔昭反手握住虞紹筠的手,因著心中的心酸難忍,語聲有了濃重的鼻音,“你這傻丫頭,我此刻要問的是你到底願不願意進宮,你還沒看出來麼?你如果自心底不情願,盡可讓你大哥幫你尋到退路。紹筠,進宮的確是意味著光耀門楣榮華無限,可是那裡面的日子,任誰一想也知道有多難熬,那是你的一輩子,你不可不深思。”
“人活一世,除了生死,有什麼算得大事?有什麼事需要反覆思量?”虞紹筠凝住葉昔昭,“大嫂,當初你選擇嫁給我大哥,又思量了多久?”
“……”那件事葉昔昭別無選擇,根本不需費思量。
“這都是一回事。我知道你是好心,我感激。”虞紹筠笑得可憐兮兮的,“到這時才知道你的好,終究是晚了些。”說著輕輕抽回手,“我走了。”
“我送你過去,在房裡也坐不住。”
兩個人一起走出廳堂,恰逢虞紹衡與蕭旬進到院中,俱是停下腳步。
“等著。”虞紹衡對蕭旬說完,轉而對葉昔昭、虞紹筠道,“進去說話。”
在羅漢床上落座之後,虞紹衡抬手示意虞紹筠到近前說話。
虞紹筠遲疑地走過去,垂著頭,手不安地交疊在一起。
方才遇事果決的女孩,忽然就變得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子。葉昔昭看到這情形,心裡愈發難過。兄妹兩個,明明是手足情深,卻是不能有個親昵的樣子。
虞紹衡語聲平靜:“我已明白來龍去脈。你眼下有兩條路,一是等待聖旨應詔進宮,二是稱病避一避風頭,日後從長計議。”
虞紹筠瞥過玉璧,低聲問:“那位七爺就是皇上?”
“對。皇上立意要你進宮。”
“你知道不是我的錯就好了。”虞紹筠低頭看著地面,“還是……還是順其自然吧,早晚都是一回事。”
葉昔昭別開臉,視線沒有焦距地看向上方虛空,淚水卻猝不及防地滑落。她悄然轉身,去了寢室。
“不是一回事。”虞紹衡見妹妹是這樣的態度,索性也不再詢問她,喚蕭旬進門。
蕭旬沒精打采地走進來,先是詢問虞紹筠,問的與虞紹衡一般無二。
虞紹筠給出的回答也未變。
蕭旬看著她的眼神多了一點不忍,之後對虞紹衡道:“不論怎樣,這件事要緩一段時日再說,不能依著皇上的性子讓紹筠從速進宮。稱病吧?做出個樣子來。以防萬一,我找兩個人陪她一段日子,將宮裡的規矩、大事小情全部讓她做到心中有數。”